待出了房门,秦用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了,虽说二郎君平日和他家主子关系不算热络,可尚能维持人前的体面,然而刚才二郎君说那些话时,他恰好也在房中,亲眼看到二郎君看他家主子的眼神凶残 恶毒,丝毫没有对待长兄的半分恭敬,很难说清醒时的二郎君心里不是这般想的,遂正斟酌语气说点什么。
走到前头的苏会蓦地停下脚步,语气阴寒:“去查二郎君这几日去了何处,和谁接触过,都说了什么。”
秦用知此事兹事体大,肃着脸忙应了,正要离去,又被苏会喊住。
“前几日那名刺杀我的刺客尸首放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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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无送走了大夫后,步覆匆匆的往府里赶,因二郎君出门前曾亲口-交代过,他出府喝酒的事万不能让老夫人知晓,故而回来的路上,他一路小心避开老夫人住的住院。
饶是如此,还是在路上撞到了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常嬷嬷,所幸的是,常嬷嬷似也有急事要处理,并没拦着他问话。
他这才侥幸躲过去一劫,还没来得及庆幸,丁若溪已从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下朝他走过来。
季无心头一紧,掉头就要走。
“季侍卫留步。”丁若溪见人要走,忙喊着人小跑过来。
季无头皮发麻的停下脚步冲人一辑行礼,“二夫人找属下有什么事?”
悬吊在廊道下的羊皮灯被一阵夜风拂过,摇曳的烛光里,丁若溪一张芙蓉面红若海棠,因来的急切,额间和小巧的鼻翼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几缕鸦发也从发髻里散落贴着颈子垂落在胸口,明明是一副狼狈的模样,可搁在她身上却有种说不出的慵懒明媚,勾人夺魄。
只听她语气焦灼道:“你刚才送夫君回府时有没有看到一块雕刻着两块松树的白色玉佩?”
季无忙错开眼,高门郎君衣衫和配饰极多,甚至每次出门佩戴的玉佩都有所不同,哪怕他身为贴身伺候苏慕凉的下人,也记不清苏慕凉今日出门佩戴了哪一块玉佩,拧着眉细想了一番恭敬回话:“不曾见过。”
“可我昨日明明见夫君带在身上的。”丁若溪闻言眉眼更显焦灼,“你再好好想想,那块玉佩是母亲特意去庙里求的,庙里的高僧说让夫君贴身佩戴,可保平安丢不得。”
季无一听是王妃送自家主子的贵重玉佩也慌了,忙安抚道:“夫人别急,属下这就派人去找。”说罢转身就要喊几个下人一同出府去找,便见丁若溪已走到他前头,“兹事体大,我和你一起去找。”
季无哪敢应承忙推脱:“夜已经深了,夫人身子要紧还是先回去等消息,等属下找到了会第一时间派人告诉夫人——”
他话未说完,丁若溪固执的拒绝:“不行,玉佩一日找不到,我一日心里不安,季侍卫若不愿和我一同前往,那就把夫君昨夜去的地名告知我,我带着我的丫鬟巧儿去找。”竟是越过他就要出府去。
季无急急追上去拦着人:“那地方夫人您去不得,您还是留在府里等消息,我——”
“什么地方我去不得?”
丁若溪仿佛就是在等他这句话,蓦地停下脚步犀利反问。
摇曳的烛光晃到她头顶,将她脸上的神色映照的一览无余,明亮的烛光下,她脸上那双微微发红的眸子紧紧的盯着他,哪还有刚才来时惊慌失措的模样。
季无心里咯噔一声。
地窖的铁门在深夜被敲响,开门的小厮打着哈欠去开门,还没来得及嚷嚷是谁扰了他清梦,便被来人骇在了原地,瞌睡登时去了大半,忙要行礼,只听苏会低沉的吩咐一声:“点灯。”
随即目不斜视的朝屋中正中央木板上放着的尸首走去。
那名小厮慌忙去点灯。
微弱的火苗霎时将黑暗舔舐出一道大口子,映亮了下方停尸多日的刺客冷白的脸,他目光紧紧的盯着人,伸手将尸体从上到下摸了一遍。
正如秦用之前汇报的那样,这具尸体没有留下任何的证据证明自己的身份,就算他想查也无从查起。
他来之前早已知道是这个结果,可鬼使神差的依旧来了,妄图从尸体上的线索来推翻心里的猜测,告诉自己,他弟弟刚才说的话不过是醉酒后一时胡言,并不是真的恨他,想杀他。
可他又同样找不到他弟弟不会杀他的理由说服自己。
“大郎君,可有什么不妥?”小厮迟疑声响在耳边。
苏会并未言语,阴沉着脸转身出了门。
留下一头雾水的小厮站在原地。
待出了门被乍暖寒凉的夜风一吹,苏会混乱的思绪不仅没有因此变得清明,甚至变得更为混乱。一抬头,见不远处几个下人步覆匆匆的朝他这边过来,索性脚尖一转,拐进旁侧的林荫小道。
遮天蔽日的树冠下,虫鸣嬉戏,一派静谧。
苏会的心神也跟着放松不少,脚步渐渐的放慢了下来,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许多幼时的过往。
自他记事起,阿娘便偏宠他弟弟苏慕凉,苏慕凉的性子也因此变得格外骄纵,他不喜他行事作风,和他的关系也不如旁的兄弟热络。
有一次,弟弟不小心从树上掉了下来,怕被阿娘责罚便说是他推的,他极力否认,阿娘却不分青红皂白把他关进了祠堂,令他面壁思过,直到他认错才肯给他吃喝。
他本没有错,何来的认错?那一次是他第一次忤逆阿娘拒不认错。
阿娘果然没给他吃的,下人们畏惧阿娘也不敢偷偷给他送,他生生饿了三天,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饿死时,弟弟偷偷的支开下人,将一包花花绿绿的饼子递给他:“哥,快吃。”
他厌恶极了弟弟污蔑他后又装出一副关怀他的嘴脸,拼尽全身力气将那包饼子狠狠的拂落在地。
弟弟见状“哇”的一声哭了,又怕自己的哭声引来人,强忍着哭声,将沾了泥土的饼子从地上捡起来,逐个拍掉上面的土,用油纸重新包好塞到他手里,小声哀求:“饿肚子的滋味很难受,哥,你吃,墨青不想哥挨饿受罪。”
弟弟做下的恶是真,真心的关怀他也不假。
那一刻他竟很难分清心底在想什么,只听自己沙哑着声恶狠狠的逼问他:“为什么给我送吃的?”
苏慕凉睁着大大的泪眼怯怯的回了句:“因为你是我哥啊。”提醒他两人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的一家人。
许是这句话触动了他的心弦,之后的无数岁月里他和苏慕凉的关系随着各自长大从好到变差,到互相看不上,他都告诉自己他是长兄,长兄如父,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但他从未想过有一日他竟从自己的亲弟弟嘴里听到想杀他的话。他和他无冤无仇。他这个弟弟是从什么时候起生出想杀他的念头的?动机是什么?
又想到他刚进门时,他这个弟弟指着丁若溪鼻子骂的话:“若他不回来,你不会总和我吵架,你还喜欢他是不是”的话。
难道他这个弟弟是因为丁若溪争风吃醋才对他起了杀意?
苏会凝神正想着,一阵压抑的哭声从侧后方茂林里传过来,他倏然转身朝那个方向沉喝一声:“谁?出来。”
接着,一道单薄的身影从昏暗的树后转出,不远处廊下垂吊的羊皮灯微弱的光映照在来人的脸上,这人不是旁人,正是他那弟媳丁若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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