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大部分的老师被打为臭老九，但农村其实并没有那么明显，再者，人对于自己不熟悉的领域，本能就有一些紧张敬畏，吴石头不了解文化人，对老师面前自然也就有几分不自在，搓着手跟在校长后面：“那她上初二，万一跟不上咋办啊？”
他闺女可不像是底子扎实的人，在家就没翻过书，这怕不是瞎猫碰见死老鼠了。侥幸的事儿，一次就够了，可不敢想有第二次。
校长不很在意：“没事儿，要跟不上就重回初一，你们家孩子，要住校吗？”
吴石头赶紧摇头，那倒是不用，就这么近点儿，回家上学，家里都能抽出来人接送。
校长就说起来这中午吃饭的事儿，自己带饭，或者给学校带粮食都成。自己带的话就随意，想吃什么吃什么，给学校带粮食的话，一个月是三十斤。
三十斤要是白面或者白米肯定是吃不完，但粮食的话，三十斤就只是将将够。粮食嘛，顾名思义，就是粗粮，没加工过的，学校得拿去换成能吃的才行，所以，学校并不赚这个钱。
大约是之前被人质疑过，校长这方面就解释的特别清楚：“要送粮食，中午就都是青菜面条，水煮面。可以记账的，你不吃就提前和食堂说一声，反正一个月三十斤，吃二十五天。”
吴石头赶紧点头，三十斤不算多，一个月三十斤，一年也才三百斤。
吴秀珍今儿就直接留在学校，现在天气还算可以，吴石头就不打算往学校送粮食——自家准备，或许吃的更好点儿，更合心意点儿。
她被老师安排在最后一排，进了门她才发现是凑巧了，正好是昨儿见过的那个班级，老师也还是昨儿的老师，叫李和平。
扫视周围一圈，没见着王招娣。
她实在是忍不住好奇，等下课了就找旁边同学询问：“那个王招娣，今天没来上学，是被她妈妈抓回家了吗？”
那同学穿着军绿色的衣服，一看就是家里有人在部队当兵的，这年头想找一身军绿色的衣服可太难了。没点儿门路，那是想都别想的事儿。
她看一眼吴秀珍，很好奇：“你认识她啊？”
“昨天在外面，正好遇见了。” 吴秀珍说道，那同学一拍手：“啊，昨天就是你先喊的啊，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要不然王招娣可能就摔成残废了，我叫王红霞，你叫吴秀珍是吧？哪个村儿的？”
吴秀珍笑了笑：“前孟村的，王招娣今儿怎么没来上学？”
“昨天她妈妈被吓走之后，我们都觉得她回家也不安全，就劝她去找派出所。”王红霞说道，她们一群学生，其实也不知道哪个地方管这种事儿，最好应该是去找委会。
但是那地方，一般人不愿意去，但凡提起来都是胆战心惊的，生怕一句话说不对，就被委会的人抓住小辫子给关起来。
一群学生，胆量是有的，但是胆量又不是那么足。
相比之下，派出所这地方就比较亲民了，有点儿什么大事儿小事儿，都能找过去。凑巧了，王红霞和王招娣一个村子的，去派出所的时候，王红霞也跟着呢。
一开始派出所的人不愿意管，说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后来不知道谁说会闹出人命，派出所那边才说愿意上门去教育教育王招娣的母亲，但一家人，有什么话，还是坐下来说开了好。
派出所去了两个同志去调解，王招娣本家还有些叔伯什么的，再加上村子里也有村长，会计，总不能是王招娣的妈妈一个人做主。
大家心里其实都有算计的，有人怕影响到自家名声，有人是纯粹好心肠，反正讨论到半夜里，最终是决定将王招娣给分出去。但王招娣的妈妈养活了她这么多年，王招娣还是要奉养老人，就签订协议，等王招娣的妈妈到了六十岁，王招娣一个月得给五块钱。
至于现在王招娣如何过活，反正她都这个年纪了，干点儿活也饿不死了。
吴秀珍听的就皱眉，十五六的女孩子，听着年纪不小，可真要算起来，年岁也不算大。家里要是不愿意给钱，她生活都困难，怕是读书这事儿就更不用想了。
“她这两天估计正在想法子找住处呢。”王红霞叹口气，既然分出来了，那肯定也不能住在原先的家里了。村里倒是愿意将没人住的空屋子给她，但她自己也得想想办法弄点儿棉被，锅碗瓢盆之类的是不是？
就这，王招娣的妈妈也很不满意呢——她花费十几年的功夫养大的孩子，一毛钱回报都没有就住出去了，这可相当于她十几年的粮食钱票，都打水漂了。
“她可以办走读吗？”吴秀珍问到，王红霞摇摇头：“估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就算是学校能答应，可她那小身板，光下地干活儿，什么时候才能赚够学费？我估摸着，这上学的事儿是悬了。”
吴秀珍问道：“她以前学习好吗？”
“挺好的，总是我们班第一名。”王红霞说道：“要不然她爸爸能专门给她留下钱念书吗？就盼着她有出息呢。”
“倒是可以让你们村子里借钱给她读书，等她毕业了，在村子里做个会计什么的。”吴秀珍给出主意：“或者是做个小学老师，到时候有工资了，再翻倍还了村里的钱就行了，读书好，以后说不定能有前程呢，村里给的钱不亏本。”
王红霞眨眨眼没说话，会计还用村里掏钱专门培养吗？开玩笑呢，各家挤破头都不一定能捞到这工作呢，且轮不到个王招娣。
但是，小学老师这个，倒是有点儿希望。或者给村子里开个扫盲班之类的，总之，都能派上用场。
王红霞低头沉思起来，吴秀珍就不管了，反正她能说几句话给出出主意，就是极限了，总不能让她再找王招娣谈谈吧？嗯，王招娣要是能上学，到她面前来，她也可以帮帮忙。
总归是自己第一次伸手救下来的人，还是有点儿香火情的，送佛送到西。
吴秀珍就岔开了话题：“老师说要去借一套书，都需要借点儿什么书？”
王红霞很热情，翻开自己的书包让她看：“就语文，数学……”
“你要是借不到，我可以给你想想办法，我认识上一届初二的人。”顿了顿，她压低声音：“或者你可以去收购站看看，反正得连初一初三的都得借，干脆买一整套。”
收购站？这倒是个主意。
吴秀珍点头应了，不等再说什么，就又到了上课时候，她就忙坐好了身体，扭头等着老师进门。
放学是吴建国来接的，他接了吴秀珍的书包：“你二哥上县城了，今天总共做了……”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这事儿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只好隐蔽点儿，反正自家人，知道说的什么就行了。
吴秀珍有些惊讶：“三百个啊。”
这可太不少了，一斤大概有十二个，三百个那就是二十多斤了，嗯，算算绿豆的份量，该是吴红军没全部带出去，家里应该还有一半儿。现下天气不是很热，东西能放得住，今儿要是能卖完，明天剩下的就能带出去了。
吴建国笑眯眯的点点头，问吴秀珍：“肚子饿不饿？我带了两三个给你吃。”
他衣服兜里装着呢，吴秀珍赶紧摆手，就像是厨子不爱吃饭一样，闻着味儿就够了，再多就吃不下了。顿了顿，她问到：“咱们镇上收购站在哪儿？我得买初中课本。”
吴建国领着她上收购站，冤家路窄。收购站里面，金轩正蹲在那儿，也不知道在翻找什么呢。
见吴秀珍进来，自然而然的打招呼：“你要找什么？别沾手了，我一气儿给你找出来就行了。”
大男人家，脏活儿累活儿，别让女人干了。就算吴秀珍不承认，她也是德妃啊，那上辈子养尊处优的，你让她翻垃圾啊？
金轩还很自然的冲她指了指：“那边有凳子，你去坐着等。”
吴建国都有些诧异了，看看金轩，再看看自家妹妹，这两个什么时候这么熟悉的？该不会自己不知道的时候，这臭小子勾搭自家妹妹了吧？
“不劳烦你了，我自家事儿。”吴建国抢先说道，推了一下吴秀珍：“你去歇着，我来找。”
他去废纸堆那边翻找，金轩一下子就明白了：“找初中课本？在那边，我刚才找了一套了，你们要就先拿走。”实际上，那就是给吴秀珍找的，本来他是能让人从首都寄回来的，但吴秀珍上学太快，来不及，所以就只能先来这边翻找翻找。
打算今儿回去带给她的，没想到她倒是先一步自己找过来了。
吴建国顿了顿，问道：“你也打算上学？”
金轩摇头：“不打算，不过，拿回去多看看是好事儿。知识这东西，不嫌多，我还打算找高中的课本，不过可惜这里没有，回头得上县城回购站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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