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的水晶灯碎芒流转,空气里浸满了昂贵香槟与香水交织的、冰冷又馥郁的气息。顾璟端着半满的酒杯,指节被杯壁低温沁得微微发白,脸上却焊着一层无懈可击的淡笑。觥筹交错,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在恭维他与身侧那人是如何的“璧人天成”、“佳偶良缘”。
他身侧,秦聿微微颔首,回应得体,唇角弧度分毫不差,一双深潭似的眼扫过人群,疏离又掌控全场。无人察觉,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尖离顾璟的衣角尚有寸许距离,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天堑。
一场必须演给所有人看的戏。为了各自摇摇欲坠的家族,为了那点可笑的利益联盟。
回到那座堪称艺术品的婚房别墅,玄关的灯应声而亮,冷白的光泼洒下来,瞬间将方才宴会上残存的虚假暖意剥离得一干二净。
空气凝滞,厚重地毯吸走了所有脚步声。
两人一左一右,默契地走向走廊两端的主卧。
没有对话,没有眼神交汇。门轴轻响,两扇门同时关上,落锁声在寂静里微不可闻,却又沉甸甸地砸在心头。
顾璟扯下领结,任由它滑落在地,深吸了一口只属于自己的、带着清洁剂冷香的空气。这才是真实。他和秦聿,是彼此最深恶痛绝的商业对手,是被强行捆在一起的困兽,演着举案齐眉,私下连碰触对方衣角都嫌膈应。
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头。
转机来得猝不及防。
一周后,顾氏一个关键项目的批文意外卡住,风声鹤唳,矛头隐隐指向联姻的秦家。顾璟需要一份可能存放在秦聿书房里的旧合同副本作为佐证。
他站在秦聿书房门口,指尖悬在密码锁上。秦聿出差,密码是他的生日——一场形式婚姻里最基本的信息交换。
“嘀”的一声,门锁绿灯闪烁。
书房宽敞肃冷,黑白灰的色调,文件分门别类码放得一丝不苟,透着强烈的秦聿风格。顾璟目标明确,径直走向靠墙的文件柜。
翻找很顺利,合同就在预估的位置。他松了口气,正欲抽出文件,指尖却无意中带开了下方一个未曾上锁的薄抽屉。
抽屉里没有文件,只安静地躺着一本硬皮笔记,深蓝色,封皮没有任何字样,略显旧色。
鬼使神差地,顾璟伸出了手。
笔记比他想象中沉。他蹙眉翻开。
第一页,夹着一张照片。像素不高,角度歪斜,像是匆忙间用老旧手机拍下的。照片里的少年穿着蓝白校服,单肩挎着书包,正弯腰钻进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侧脸青涩,是十七八岁时的他。
顾璟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快速往后翻。
第二张,他在大学图书馆靠窗的位置睡着,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第三张,他毕业典礼上捧着证书,正与旁边的同学说着什么,笑得很开。第四张,他在一家常去的咖啡馆外,撑着伞,望着雨幕出神……
一张,又一张。
时间跨度清晰,从高中尾梢到步入社会,从他家老宅门口到常去的每一个地点。偷拍的角度,生涩到逐渐稳定清晰,追踪的目光无声无息,浸透了他整整十年。
不是商业调查那种冷硬的窥探。这些照片…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凝视。
翻到最后一页,没有照片,只有一行锋利潦草的字迹,力透纸背,像是情绪极度压抑下的产物:
“顾璟。”
后面是重重涂改又写下的墨点,最后凝固成一句——
“如何假装不爱你。”
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顾璟站在原地,指尖冰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耳膜嗡嗡作响。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碎片——秦聿偶尔落在他身上过于长久的目光,某些场合下突如其来的沉默,甚至联姻提议时秦家过分的爽快……争先恐后地涌上来,拼凑出一个让他浑身发冷的真相。
楼下传来引擎声,车灯的光柱扫过书房窗帘。
秦聿提前回来了。
顾璟几乎是机械地、颤抖着将笔记原样放回,合上抽屉,拿着那份合同,逃也似地离开书房。每一步都踩在云端,又像是踩在碎裂的冰面上。
夜晚,别墅死寂。
顾璟站在自己卧室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璀璨灯火,他却只觉得一片模糊的冰凉。身后的门被无声推开。
他甚至没有回头。
熟悉的、带着寒夜气息的雪松冷香逼近。下一刻,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将他猛地掼在冰冷的玻璃上!
撞击闷响,震得他眼前发花。
秦聿的身体紧紧压着他,温热的胸膛剧烈起伏,心跳又重又乱,一下下透过单薄的衣料撞在顾璟的脊背上。滚烫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带着一丝极细微的、无法控制的战栗。
黑暗中,秦聿的声音嘶哑得完全变了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碾磨出来:
“知道…假装不爱一个人…有多难吗?”
顾璟僵着身体,玻璃的寒意渗入骨髓。
秦聿的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垂,那声音低哑,浸满了十年积压的、几乎要腐烂的痛苦和绝望:
“这十年…我每天路过你家门口…看你为别人笑…为别人哭…”
那个高高在上、永远冷静自持的秦聿,在此刻碎得彻底。
顾璟闭上眼,没有说话。背后的心跳疯狂,敲打着他的背脊,也敲打着那个沉寂了十年的秘密。
那一晚之后,某些东西彻底变了。秦聿不再刻意维持那冰冷的距离,他的目光变得具有穿透力,带着毫不掩饰的沉甸甸的占有和痛楚。他们依旧分房而睡,但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张力,每一次不经意的碰触都像是火花溅入枯草。
顾璟沉默地承受着,心底那片冻土之下,却有陌生的东西在慌乱地试图破土。
日子在一种怪异又紧绷的氛围中流逝。联合项目的推进势如破竹,顾氏原本岌岌可危的形势迅速稳定,甚至比预想中更快地脱离了险境。
危机解除的正式公告发布那天,是个晴朗的午后。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客厅切割成明暗两半。
秦聿从书房出来,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西装,面容平静,甚至称得上淡漠。他走到顾璟面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顾氏安全了。”他开口,声音平稳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按照约定,这是给你的。”
他递过来的,是一份已经签好他名字的离婚协议。财产分割条款优厚得惊人,几乎算得上是慷慨的馈赠。
顾璟没有接,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秦聿脸上,落在他那双试图用冰冷掩饰什么的眼底。
阳光刺眼。
秦聿举着协议,指尖微微发白,见他不接,唇角牵起一个极淡又极苦的弧度:“放心,财产方面不会亏待你。秦太太这个身份束缚你够久了。”
他的眼眶却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漫上薄红。
顾璟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伸手,接过了那份协议。
纸张摩擦发出轻响。
秦聿眼底那点微弱的、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光,倏地灭了,只剩下一片灰烬般的死寂。
下一秒,“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骤然响起!
顾璟面无表情,动作却狠决,三两下将那份协议撕得粉碎!雪白的纸屑扬起,又纷纷扬扬落下,像一场突兀的雪。
他抬手,一把攥住秦聿规整的领带,迫使对方向前踉跄半步,几乎撞到自己身上。
顾璟抬眼,直视进秦聿骤然收缩的瞳孔里,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得人生疼:
“十年暗恋,”他问,“就想换这点财产?”
秦聿整个人僵住,脸上血色尽褪,瞳孔里风暴骤起,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看着那纷扬落下的纸屑,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又重组。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
就在这片死寂的、只剩下两人剧烈心跳声的对峙之中——
“嘀呜——嘀呜——嘀呜——!!”
尖锐刺耳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炸响!是别墅最高级别的安防警报!
墙壁内嵌的监控屏幕应声自动亮起,画面上,数个红外捕捉到的身影正从别墅外围各个死角快速逼近!他们动作专业迅捷,手中持有的武器在监控镜头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
一个冰冷的、经过变声处理的机械音同时通过内部通讯系统传遍整个别墅,不带一丝感情:
“协议销毁。清除程序,启动。”
秦聿脸上的震愕和脆弱瞬间冻结,剥落,被一种顾璟从未见过的、极度冰冷的锐利和阴沉所取代。他猛地将顾璟往自己身后一拽,动作是全然保护性的强硬。
屏幕冷光映着他瞬间结冰的侧脸和眼底汹涌的杀意。
他盯着屏幕上那些迅速合围的黑影,声音压得极低,一字一句,淬着寒冰:
“看来,我父亲还是不肯给我们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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