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皇宫,某处住所。
宫墙,笋尖似的冒出颗脑袋,江叶尘双手扒在红墙顶,撑着手肘翻过去。
“哎哟!小祖宗哟,门没上栓。”
小太监拉开旁边的门,江叶尘恰好咚一声跳下,他偏头瞪人:“你不早说!”
“您也没问啊。”
江叶尘轻车熟路跑进里屋:“十六!别念了别念了!春天不是读书天,走走走!我们出宫斗蛐蛐!”
门槛,款款踏出名贵气少年。
少年早已褪去初见时的稚嫩,青涩的眉宇略显沉稳,看着跑进来的孩子,难免恍惚微愣。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八个年头,自己都快及冠,对方还是当年模样,连带头顶那撮羽冠亦如曾经靡丽,丝毫未见被岁月侵蚀过的痕迹。
便就是如此,更让人切实感受到少年人的情谊热烈赤诚,懵懂冲动,没有尔虞我诈,不掺杂一丝半毫的虚情假意,是这深宫中,唯一照进阴暗一隅的日光。
十六被江叶尘半拖半拽拉走,止不住去捏了捏对方的小羽冠,笑叹:“你是真的不会长大呀。”
“别拔,疼!”
“你当真是孔雀仙?”
几岁的孩子摇头,佯装凶恶张嘴吓唬道:“我是妖怪,会吃人!”院中的小瓢虫适时降落鼻尖,似觉得痒,努努鼻子打了个喷嚏,孔雀羽冠随之甩晃个不停。
十六目睹这幕,掩嘴轻笑:“不像妖怪,像只傻鸟。”
不知哪个字眼触动到人,笑声戛然而止,喃喃自语:“我娘也是傻鸟。”
江叶尘又打了个喷嚏,揉揉发痒的鼻尖,懵懵懂懂望人:“啊?你娘也是妖怪?”
“自然不能。”
十六一笑置之,他们很少交流彼此的身世,一来是对方从不过问,二来,他总觉像在卖惨,怕对方转头去给他讨公道,小孔雀是朋友,不是可利用的工具,或者说他也想守住小孔雀那“一腔孤勇,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碧血丹心,便鲜少提及自己的种种落魄遭遇。
这一次,竟情不自禁多提了一嘴:“我娘是人,可又和鸟有何异?左不过是只被困在皇城这个大笼子的金丝雀,终日郁郁寡欢,忧思成疾,连死也要做皇家的鬼,永远飞不到边塞。”
“飞边塞干嘛?”江叶尘一头雾水问。
“走吧,不是要出宫?”十六没答这话,只笑笑转移话题。
*
夕阳西下,两人从赌坊出来,没回宫,带着赢来的大批银钱拐弯出城,来到城外一个临时搭建的粥棚,将那银子尽数交付管事人。
棚中不少老弱病残远远便瞧见二人,热情起身恭迎,更有甚者哭哭啼啼弯腰拜伏,三跪九叩如见再生父母:“二位贵人又来了?活菩萨啊——”各种感恩戴德的话此起彼伏。
他们好一顿安抚,方稳住难民情绪,越过众人,来到棚后的小院子,各自忙活起来。
江叶尘年纪不大,也不好学,胜在天赋异禀,当孔雀那会儿便能与师尊合奏不少乐器,更别提化形开灵智后,简直如有神助,无论什么东西,只消草草过目几眼,就能知晓几分,若再小小琢磨钻研,融会贯通亦不在话下。
师尊待他向来毫无保留,毕生所学尽数教授,他虽只在师尊那处学到点皮毛,但就这么点岐黄之术放在凡间,也算得上半个神医,先前曾爆发过场大疫,全仰仗江叶尘,方才有惊无险。
此刻,江小神医又不负众望趴在案面上,奋笔疾书治疗疫症的方子。
十六则在旁边亲力亲为熬粥。
这段时日,江叶尘也算摸出一二,奸佞当道,横征暴敛,敲骨吸髓,难民涌到天子脚下,朝中重臣却只知贪图享乐,纷纷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无人就此上奏。
他问:“这就是你想当皇帝的原因么?整顿朝纲?”
十六熟练劈柴烧火,不时掀开锅盖搅一搅粥水:“我没那么伟大,你不必将我想得这般美好,其实我挺自私的。”
小太监在旁边淘米,见自家主子沉默又叹息,叹息又哑声,便是试探性提了几句,小声转述着。
江叶尘细细聆听,从中梳理出个大概:原是贵妃曾有个青梅竹马的意中人,老皇帝横刀夺爱,以竹马性命胁迫贵妃进宫,贵妃以为能换爱人一命,结果却得到金戈铁马的少年将军战死沙场的噩耗。
意外还是人为,明眼人又岂会不知晓。
正好彼时,贵妃怀上十六,加之府中百余口性命都被捏在老皇帝手里,连殉情都不能。
叫戎马沙场、保家卫国的将军落得如此下场,老皇帝也真是昏庸险恶,难怪养出批碌碌无为的庸佞之臣,长此以往,怕是离亡国不远,苦的又是百姓。
江叶尘搁下毛笔,将药方递给小太监:“所以你才非要争一争那个皇位么?”
十六轻笑:“嗯,为了还我娘自由。”
“我相信你,可以的!”
锅盖再次被掀开,白粥翻腾滚起片稀薄潮雾,他们隔着烟火对视,十六微笑,郑重其事颔首:“那我信你。”
江叶尘从椅子上跳下来,正欲拍拍对方肩膀,发现自己根本够不着,又重新站回椅子上,勾勾手指:“你过来。”
十六无奈摇摇头,还是顺从走过去,由着对方拍上自己肩膀:“你一定会如愿的!”说话间,又见小孔雀从背后扯下根羽毛,“这是我的翎羽,它可以保护你!”
久居深宫的人,瞬间便捕捉到言外之意,问:“你要离开这里?”
江叶尘点头:“我师尊说,我要历第一次劫了,顺利回来的话,我就是真正的半神啦!”
“很久么?”
“师尊说,短则三五旬,长则三五七载,到时候咱们顶峰再见,你是皇帝,我是半神!”
十六如获至宝接过翎羽,小心翼翼纳进胸口收好:“好,一言为定,等你半神归来,给你建神像。”
那日,十六亲自将人送回山下,望见名白衣仙人迎风而立站在山头,又看着小孔雀穿过漫山遍野的荼蘼花,扑进自己师尊怀里,师徒二人化作道光消失在落霞下。
三五旬不算长,三五七载也等得起。
但他忘了一件事。
小孔雀,百年为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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