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夜,江叶尘歇在满床夜明珠里,堪比夜明珠筑成的巢。
梦中场景稀稀碎碎串成片段。
长街尽头,铁匠铺前,忙得脚不沾地儿的男子歇口气的功夫却见个单手抗麻袋的小孩从枯草堆里探出脑袋,头上还顶着撮鸟类羽冠装饰,正慢腾腾翻下来,小孩旁边跟有条黄色的大狗,狗背同样驮着大包东西。
大叔觉得有些好笑:“你这小孩,穿得干净漂亮,怎的在此捡破烂?”
许是到处乱拱,孩子玉白的脸肉眼可见的灰扑扑,听闻有人搭话,他裂开嘴巴笑得有几分得意:“攒银子呀!”
“家有难处?”
几岁大的孩子摇头,骄傲得像只小孔雀拍拍胸脯:“没有,我师尊每个月给我银子,根本用不完!”
“那你这是?”
小孩嘿嘿挠头,说得有板有眼:“我师尊说不能偷东西,我只能攒钱给师尊买礼物。”
日头毒辣,两人在外头站了会儿的功夫,便都汗津津的。
男子大抵是觉得对方有趣,他从旁边水桶舀来瓢水,特地来到荫凉树下朝人招手:“先前不是说你师尊给你银钱么?怎么那钱用不得?要这么大费周章攒钱?小小年纪撒谎可不好哦!”
“我没撒谎!”几岁的孩子咕咚喝了口水,擦擦嘴,“谢谢阿叔。”
他瞪起乌漆漆的眼,说话时带着股独特的倔劲:“我只是想用自己的钱给师尊买礼物。”
男子闻言,止不住多打量几眼:“你这小孩,难得有颗玲珑孝心。”
“阿叔,你觉得送什么好?”
“既是你师尊,喏!”男子若有所思指指远处的学堂,那片地儿的门口正有一堆人排队给教书先生送报酬,“束脩六礼。”
梦中场景一转再转,江叶尘也不知到底是几日后。
小徒弟浑身脏兮兮抱紧好些东西,跟只走街串巷的小老鼠似的,忙碌许久终于满载而归,跑到自家师尊脚边,许是跑得急,还掉了几颗桂圆莲子。
白衣男子正不明所以,便见小徒弟垂下脑袋,连带头顶那撮羽冠也软趴趴耷拉着,失意道:“我想给师尊送束脩六礼,但是腊肉好贵呀,我能不能先打个欠条儿!”
白衣男子也不嫌脏,笑着弯身,抱起徒弟走向湢室,本欲说些不必在意那些虚礼的话,这话还未出口,已被小徒弟抢先一步打断。
几岁的孩子笑嘻嘻扬起圆滚滚的脸,鬼马精灵地童言童语
——“或者,师尊您看我像腊肉吗?”
-
咚隆——!
不知是第几颗夜明珠掉落地面,大黄生无可恋站起,再次去衔翻滚的球体。
狗影转身,看着三四个小人偶跪在床上给江叶尘捏肩捶背按摩小腿,而被伺候的主嘴角还挂着痴痴的笑,爱不释手抓着两颗夜明珠,睡在一床的夜明珠里。
堪比夜明珠筑成的巢。
大黄险些被珠光闪瞎狗眼,半眯着眸,啪哒啪哒小跑回去,把珠子物归原位,眼看又要挤下一颗,便干脆将身子往榻边一压,充当狗形防护栏。
卧间帘子被掀开,投进一捧月色,白霜般的光穿过道影子。
大黄循声瞄去,望见迤迤然而来白衣男子,如释重负嗳出一口气,朝人眨巴几下眼眸,仿佛感慨
——你媳妇儿可真难伺候,你自个儿来吧,我虚了,换班换班!
随后摇头晃脑腾地儿。
如今已是月上中天,满床夜明珠照得整个内间恍若白昼,照得少年肌肤通透,亦照着梦中人眼尾那颗红痣。
细细一点,艳如血泪。
酣畅淋漓练功大半日,少年眉宇间透着几分未消疲倦,尽管如此,仍耐不住喜悦,尾巴蜷起,牢牢圈住七八颗夜明珠乐呵呵傻笑,也不知在做什么美梦。
秋月白停在榻边,静默端详红痣半晌,敛神,弯身,把夜明珠一颗颗装回江叶尘的储物袋。
收好夜明珠,挥手撤走几个小人偶,亲自替徒弟掖被子。
余光瞥过榻边的靴子,鞋底边缘似乎有轻微磨损,款式也旧了,便是收走这对,重新摆下双漂亮精致的新鞋,又化出股灵力打进鞋内。毕竟虽是照着对方尺寸做的,但新鞋难免磨脚。
他偏头看了眼矮几上的发带,似乎也有些旧,便是换上根柔如流云的珠玉红绸。
白衣男子做好一切,方缓缓落座榻边,掏出瓶香膏,又挑起徒弟的乌发,准确来说,应当算羽毛。
他有条不紊给江叶尘的羽毛抹上特地炼制的养护膏。
孔雀天**美,这人从小就喜欢捯饬自己,尤其是那羽毛,宝贝得不行。
第一回换毛时,小孔雀还没化形,也不会说话,只一只鸟儿蹲在墙角不理人,与他闹腾大半日,最后哭得稀里哇啦,嗓子喑哑不成样,整只小毛团缩在角落一抽一搭的,险些咽气。
束手无策半日的人终于后知后觉猜出,小孔雀大抵是抑郁自己漂亮的尾巴变成一排小枯树了。
那日后,他废寝忘食几天,方制出这膏药。
熟稔给小孔雀打理毛发的间隙,似又想起些往事,秋月白情不自禁微笑。
小小一只毛团子从澡盆跳出来,蓬松的羽毛湿哒哒贴紧躯体,整只孔雀都瘦了一圈,小狗似的晃晃身子,呜啦啦甩了他一脸水珠。
白衣男子无奈抹走水迹,转身去拿膏药。
小孔雀有些黏人,一蹦一跳跟在人身后跑,还专门挑白衣仙人鞋子走过的地儿踩,鸟爪子在男子留下的足迹印出一路水花。
男子一转身,便对上小孔雀晶亮的琥珀眸,江叶尘那会子虽不会说话,秋月白还是扬扬瓷瓶,极具耐心解释:“这是养护羽毛的香膏,给你抹香香。”
他笑着拧开盖子,逗人似的送到小孔雀面前,问:“香不香?”
小孔雀歪着脑袋,圆溜溜的眼眸盯着男子瞅了又瞅,忽地扇起翅膀,晃晃悠悠扑过来蹭了人浑身水迹,小小的脑袋还埋在白衣仙人肩窝,深深嗅了一口。
那是小孔雀第一次口吐人言,咬字不是很清晰,但不难听出,喊的是:“夫君。”
小孔雀又磕磕绊绊重复吐字:“夫……君,香,香香。”
素来神色自若的男子,罕见地怔忡一下,手中的膏药都险些摔了出去。
哑声半晌,秋月白指尖点落小孔雀额头,查看一番对方的记忆。
原是山下的小雉鸟们都以为小孔雀是他的童养夫,回回聊八卦都用“你夫君”代称他打趣小孔雀,还整日不正经说些什么“洗白白抹香香躺到床上涂蜂蜜”诸如此类的轻浮荤话。
久而久之,小孔雀便认定应当称呼他夫君,似乎只是单纯将此当作一个普通名字。
他也才想起,自己似乎没给对方一个合适的身份,既是教养,那师徒便再合适不过,连忙纠正:“是师尊。”
小孔雀讷讷定住(⊙o⊙)左右转眸陷进“深思”,思忖半晌,支起棉柔的翅膀,伸长脖子去蹭对方脸颊。
软乎乎的翅膀跟肉嘟嘟的小手似的,笨拙捧住白衣男子的侧脸,开始鹦鹉学舌:“师……师尊。”
小孔雀还没开灵智,多说也听不懂,白衣男子倒不急于给对方解释,只微笑颔首,夸赏摸摸这新收的小徒弟的脑袋,如同个欣慰满意的嘉许:“嗯,师尊。”
才学会开口说话,小孔雀欢心得无以复加,踩在白衣仙人肩膀伸着脑袋蹭人,嗓音清脆悦耳,吱吱喳喳叫个不停:“师尊。”
“嗯。”
“师尊。”
“嗯。”
……
声声有回应。
-
夜,渐沉,烛火噼啪跳动了一下,微弱声响将人拉回现实。
秋月白捏起枚吊坠,躺在掌心的吊坠流光微泛,旧日画面恍惚,如梦朦胧失真,又悉数重现眼前。
有一回小孔雀意外看见他祭出本命剑,觉得好看,便搂着他撒娇,字字句句皆是想要师父的剑。
他无奈点点小徒弟额门:“连师父本命剑也贪。”
还是耐不住小徒弟日日钻被窝,小小一团毛球蛄蛹进软被,爬上师尊心口,赖着不下来,口中说辞理直气壮得紧:“放哪里不是放,师尊就放我这里嘛,我给师尊保管,我还不收保管费。”
秋月白简直被强词夺理的小徒弟逗乐:“这么说,为师还占便宜了?”
几岁的孩子佯装大方,拍拍胸脯打包票,伶牙俐齿颠倒黑白:“那可不!谁让师尊是师尊!我保证,一个铜板儿都不收,你看我多疼师尊!”
师徒二人最终决定以棋局定夺。
秋月白贴心笑问:“要不要让你双炮?”
小徒弟小短手豪迈一挥,霸气侧漏得不行:“才不用!”
白衣男子挑眉:“当真?输了不准赖着为师哭鼻子。”
小徒弟双手托腮,几乎是从鼻子哼出句:“切!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有泪不轻弹!我才不会随随便便哭!我的眼泪要留到以后给师尊哭坟用的!”
“……”
秋月白笑而不语,看破不戳破地摆好棋子。
预料之中,小徒弟是个惯爱耍赖的,上来就是一句“马踏飞燕”,直捣黄龙,跳到他的“将”上。
简直乱来。
秋月白:“……”
他双指抵上鼻梁捏了捏,忍不住笑问:“然后呢?”
小徒弟凭借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一脸肃穆胡说八道:“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我的马饿了也会吃人,所以——”
言语间起身扑过来,抓住师父手,根本不让师父走子,小徒弟人不大,嗓门倒是清脆响亮,堪比外头的黄鹂鸟:“将军!”
“……”
小孔雀得了剑后,日日爱不释手把玩,恨不能睡觉都抱着,后来,给对方做了根漂亮华丽的雀灵鞭,小徒弟当场喜新厌旧,可怜那剑沦为鸡肋还是舍不得还给师父。
秋月白无奈又纵容,到底没强求什么,只将这柄正气凛然可辟邪驱魔的剑缩小,藏进枚剔透晶体,做成枚吊坠,权当平安符,戴在江叶尘颈脖。
小孔雀很喜欢这枚平安符,日日佩戴,从不离身,更不愿意还给师父。
只是,天不遂人愿,这枚吊坠终是回到他手。
那日,断壁颓垣,硝烟四起,山河倾覆,残阳如血,八百里荒地,寒鸦啼血话悲凉。
当啷一声。
吊坠跌落他跟前。
-
秋月白再次从回忆抽身,他将这枚吊坠重新挂回小孔雀脖子,动作一气呵成,未见丝毫犹豫,剖出块桃状玉石,重新裹住这把剑,又对其融进缕精魂,画篆,结印,落契,成符。
他视线游移回熟睡少年的眉眼,温温淡淡端详对方恬静的睡颜。
既然天不遂人愿,那就人不随天意。
这次,换师父来当你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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