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两个都是可怜人

于是,后半段路,藏月和江敛便来到被推出泥坑的前车,与老太君同乘。

长辈在,加上江敛又岔开腿坐在她旁边,尽管还困,藏月也不好再睡,一路正襟危坐。

不睡觉,就逃脱不了要聊点什么的命运。

聊天主力自然是江敛和老太君,藏月在旁边听。

这一祖一孙,先聊两句岑家这次调动的原因。

岑大人办成一件贪腐案,甚是漂亮,受人举荐,才从当初被外调的地方,再次升迁回到盛京城。

所以岑大人这次遭难是仇人报复?

她几乎是立马就嗅到一点阴谋的味道。

却听两祖孙又提起与江敛青梅竹马过的岑之薇。

“之薇小你八岁,今年也一十有七了吧。”

“对。”

“我记得这孩子打小就聪慧,知书达礼的,尚年幼之时,那一手簪花小楷,便已叫人赞叹。”

“她的丹青也不错。”书中说江敛是个性子冷淡之人,能得他一句夸赞,可是不易。

“是是是,你姑母当时还满心想要促成你……”

老太君的话音戛然而止。

藏月:“……”

她应该在车外,不应该在车里。

藏月保全老太君的面子,都没有任何反应。

可意识到自己差点失言的老太君,却以怨报德,把注意力落到她的身上,开始追问起她和江敛,为人类繁衍生息做贡献的大事。

生孩子一事,也不是她一个人就能完成的。

但两人不住一起,甚至到现在也没圆房的事,也不能捅破,摆到明面上来说。

而且,这婚她是铁定要离的。

有钱拿,有房分,又有铺子糊口,还不用应付那么多人,将来想做什么也更自由。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该怎么应付过去,还得怎么应付过去。

于是,她赶忙赔罪说自己没用,并承诺好好调理身体,好好努力,争取早日让祖母抱上大胖孙。

她说话间,江敛的目光总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

她总觉得身上发痒,好像被人瞧得生出虱子。

难受。

好在,很快梵音寺便到了。

早先就已经安排人去寺庙通知人来接岑大人的江敛,先行下车,随后他等在车边将祖母扶下去。

藏月以为两人应该已经往前走去,这才钻出马车。

谁曾想出马车的瞬间,竟然看到还等在车前的江敛。

他这是要等着扶她下马车?

她看看他,他也看她,两人一上一下,大眼瞪会儿小眼。

受宠若惊哟。

藏月提起裙摆,准备自己快速走下去,不受此等恩惠。

正当她迈步下第一个台阶之时,前面的老太君却突然回头:“恐要落雨,阿敛、阿月快些点。”

“雪信、玉簪,这天阴沉得厉害,记得带伞。”这是老太君身边的杨嬷嬷。

生怕被看出点儿端倪,恐影响和离进度。

藏月做贼心虚,直接伸出胳膊,却没想右手突然落入一宽厚的大手里。

温热,连那只手掌上和指节上的硬茧子,都异常清晰。

两只手牵得很是实在。

江敛要扶她,让她搭一下胳膊即可,为何要握住她的手?

还不等她琢磨明白,甫一下到地面,那只手便速速松开,随即他头也不回地兀自往前。

藏月有些发愣,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拾级而上。

被雪信撑开的油纸伞遮挡,她没能注意到他牵过她的那只右手,垂在身侧,先是五指张开,随即又握成拳。

藏月很快将这个小插曲抛诸脑后。

入得寺庙,她乖巧地跟在老太君身边,上香、跪下祷祝。

老太君闭着眼在心中默念:“佛祖在上,请保佑江家万事顺遂,阿敛出入平安,也保佑阿敛阿月夫妻二人,和睦相亲,早日让我抱上一个大胖孙子。”

而藏月也在她身旁默念:“佛祖菩萨在上,请保佑我和离顺遂,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从此,他与旁人修成正果,而我独美,有钱有闲享受美好生活。”

佛祖不语,只是一脸慈悲,静静看着它脚下众生万物。

一轮拜完,两人俱是摇着签筒。

随即摇出的两支签,被伺候的人先后递给大师解签。

问及所求,老太君说家庭运道以及子嗣。

“鹤驾云衢稳不惊,璇枢转处玉麟生。萱堂兰室承清露,一片澄和瑞气盈。”

大师先是抑扬顿挫地念一遍签文。

随即说一通好话。

“运势平稳安康,家宅和睦,有添丁进口之相,所求之事,纵有波折,最后也会如春雨润物般自然达成,是一支预示家庭美满、福泽深厚的上上签。”

老太君一听,满心欢喜,给银子的时候,分外大方。

等到大师捞起藏月的签,问及所求,藏月碍于老太君还在边上,只好也说家庭和子嗣。

“霜凋败叶终须落,月出层云始见真。莫道旧园春色尽,东风已度玉门津。”

那大师如前面一般,也念一遍签文。

语毕。

他抬眼看向藏月,见藏月只是望着他笑,他又偏转视线,看向旁边还没走的老人家。

再回神,随即才道,“阴霾将散,过往如烟,只要心怀希望,崭新而美好的心之所向,将快步到来,是个上吉签。”

意思,她很快就能和离成功?

虽然是个上吉签,但藏月叫人给钱的时候,也多添上一些,感谢大师解签时说得那般模棱两可,没叫她尴尬和难堪。

这寺庙香火很旺,她从解签队伍的前端出来的时候,瞧见站在不远处的江敛。

想来,他方才不见人,定是去关怀岑之薇的父亲,他的准老丈人去了。

所谓功夫花在哪里,回报就会来自哪里。

阴霾将散,过往如烟,只要心怀希望,崭新而美好的心之所向,将快步到来。

她的签文,想来也是适用于他的。

挺好。

等待用斋饭的这段时间,可自由活动。

“你们小两口去看那银杏树吧,我年纪一大,天雨路滑,便不想移动。”

说着,老太君便在杨嬷嬷的陪同下,跟寺庙要一间厢房,自顾去休息。

两人静静立在檐下,听着雨声渐小。

“我想去看看银杏叶,就不打扰大人清静,大人自便。”藏月福一福身后,折身就走。

待人走远些,给江敛撑伞的小厮七宝不由生出疑惑:往常,藏夫人不都巴不得粘在大人身边才好吗?今次怎的……

大人去藏夫人院里过夜后,就变成这样,大人莫不是有甚隐疾?

难怪他成亲四年多从不去藏夫人院子,也概不碰女子……

哇哦,他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七宝这么一揣测,顿时看向自家主子的眼神都有变化,不自觉便带上几分悲悯。

等他转移视线,投向拐角处,落在几近消失的藏月主仆时,更是带上好几分同情。

雨丝淅淅沥沥,许多金黄的银杏叶被打落枝头,飘在地面积起的水洼里。

水洼浸透落叶,也倒映出烟雨和树影,以及树下那道纤细的素色身影。

她撑着一柄油纸伞,在漫天雨幕中信步游走。抬头垂首之间,那不经意流露的忧思,与这朦胧天地融为一体,美得令人心折。

这是旁人眼中所见的藏月。

远远静候在屋檐下的雪信,忍不住轻轻叹息。

最近的主子,真的挺好的。

长相身段俱是姣好,性子也突然不那么软弱,有仇当场报,对他们也好。

可大人却偏偏不喜欢,将人娶进门,这一冷落就冷落达四年多。

往后的日子,难不成都要你一个园我一个园,分住到老不成?

那她们主子,也太过悲惨。

好人没有好报!

雪信越想越替藏月无奈、不值和惆怅。

而藏月此时置身美景之中,却是在盘算着别的。

据她所知的江敛名下的铺子,有一间首饰铺,一间字画铺,还有一间食楼,生意很好,不知道和离的时候,能不能把这三间给她?

她从前便爱好手工,首饰铺的生意,她能掺和掺和。

食楼利用古今时差,她能推出一些古人没见过的稀奇餐饮,有需要介入之时,她还能插一插手。

至于字画铺嘛,纯粹是前世习惯,她爷爷奶奶就开着一家文具店。

这些都要白纸黑字写清楚,即便不写在和离书正本里,也要另立一个字据。

思考着这些,她又开始惆怅。

也不知道那江敛什么时候才能坐下来跟她谈和离之事。

等到用完斋饭,他们本想收拾收拾准备下山,谁曾想这雨要留人,竟是下个不停,逐渐成瓢泼之势。

眼看走不了,小厮便听从指示,赶紧去多要几间厢房。

梵音寺的确够大,厢房也多,但今日被留在山上的香客不少,即便他们动作够快,也只多订到三间房。

小厮一间,婢女嬷嬷们挤一间,剩下一间,便是给江敛和藏月这两个主子的。

随着时间渐晚,山上的气温也开始下降,再用过斋饭之后,藏月和江敛便被老太君催促着进屋。

两人进门时,伺候二人的七宝和雪信,却神色各异。

直到藏月和江敛两人在桌边落座后,门被关上,雪信自顾自地欢欣,而七宝却不着痕迹地轻轻叹气。

两个都是可怜人啊!

房间只有一间,床榻只有一个,被褥也不多,被褥也因为天气变得湿冷又硬邦邦的。

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要么都不睡,要么都睡,要么一个人睡。

藏月:愁。

江敛:“床榻你睡吧,我夜里看书。”

江敛见她小眼神在床榻上飘啊飘的,主动开口解除她的困境。

那敢情好!

藏月眼睛顿时生光,猛地点头,倒是也不忘开口道谢:“那就谢过大人,大人受累。”

说着,她适时抓住机会开口,旧事重提,“和离书,不如我们就趁今夜把它落实吧,你一写,我一签,手印一按,你我二人,双双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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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挥使夫人,今日和离成功了吗?
连载中溯银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