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漫之慢慢放下手机，双手用力搓了搓脸，掌根使劲按着眼眶，想抹去不真实的粘腻感，又像是要压住眼底涌动的酸涩。
他缓缓站起，再次踱到窗前，点燃了今晚的第一支烟。猩红的火光在昏暗中忽明忽暗，正像他此刻难以捉摸、正坠向深渊的情绪。
“叮——”一声短促而清脆的提示音，又一次点亮了刚刚熄灭的手机屏幕。
他松开不知何时重新攥紧的双拳，打开那条新来的短信。发件人仍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顾先生，照片是否清晰？鄙人是谛听私人侦探公司顾问---哑巴，若有业务需求，随时恭候。为表诚意，再赠讯息：尊夫人晚八点前后入住星寰国际1701房，那是总统套房。」
短信宛如一道悄然的惊雷，顾漫之的世界瞬间失音，只有一股炽热至极的气流在胸腔猛然爆发，掠过喉咙，冲上耳膜，在脑中掀起一阵难以消散的刺耳长鸣。
“尊夫人”。
这三个温文的字，带着讽刺意味刺进他心底最柔软、最无防备的地方——那里供奉着他们之间，所有的爱情与誓言。
那个他立誓要用一生去守护的女人，正将这段婚姻所赋予的“尊重”狠狠地践踏在脚下；那个昔日与他亲密无间、不断倾诉“我爱你”的妻子，现在正走向由陌生男人敞开的大床。
哑巴……顾漫之在齿间，无声地咀嚼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先示照片，再报房号，步步紧逼，私家侦探如在下阴森之棋，将他逼至悬崖边缘。
然而此刻，他无暇顾及这些。无论是精心设计的圈套，还是简单的交易，他都只能硬着头皮闯进去------因为，那是他的妻子。
照片、短信、精致的妆容、过时的米白色风衣、漏洞百出的仓促电话…………一件件，一桩桩，最终“砰”地一声，死死钉在“星寰国际1701房”这个终点坐标上。
多年来，浸淫在彼此生活细节中，所培养出的熟悉与直觉告诉他——她在说谎。
他抬起手腕。
表盘之上，荧光指针冷冰冰地对准了7:30。
从家到星寰国际，高架畅通时，三十分钟可抵达的。
现在赶过去，或许还来得及——来得及亲眼印证那个最坏的、足以摧毁一切的推测；或者，来得及抓住那最后一线微弱的、自欺欺人的希望。
拿起手机，抓起玄关挂钩上的车钥匙，顾漫之拧开门把，带着一身寒意，摔门而出。
引擎的轰鸣，在寂静的地下车库里骤然响起，像一头受伤野兽的低沉咆哮。
这辆车的副驾驶，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被妻子的痕迹彻底地温柔侵占，成为一处为她量身定制的专属空间。
她小腿舒展的长度，定义了座椅前后移动的极限；储物格里有她遗落的口红、发圈和薄荷糖；靠背倾斜角度也被设为她最惬意的弧度。
每次顾漫之独自坐进驾驶座，都仿佛能看见她陷在副驾的轮廓，听见她哼唱的歌谣——这是她的王国。
顾漫之发动汽车，他侧头，对着那片还残留着她气息的空荡副驾，声音沙哑地低语：
“我去找你了。”
车子驶出车库，迅速汇入城市夜晚依旧川流不息的车河，随即冲上了高架。车速很快，像一枚离弦的箭，义无反顾地射向那个未知的结局。
车窗外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光影以此为律动，一次次急促地掠过顾漫之那冷峻的面庞。如他此刻失序跳动的心，更似一段段被硬生生切断的甜美往事，在他脸上悄然轮回、呈现，继而破灭。
二十分钟后，顾漫之的车如幽灵般，悄然滑进了星寰国际灯火辉煌的地上停车场。
他转动方向盘，将车迅速地停进一处远离主光源、被建筑阴影完全笼罩的角落。车身完美地和黑暗融为一体。
引擎的低沉轰鸣骤然停止，世界陷入一片仿若真空般的静谧，只剩他胸腔中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在重重地敲击着耳膜，那声响之大令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挑选的这个位置堪称绝佳——自己完全隐匿在暗处，视线却毫无阻碍地瞄准了酒店那灯光璀璨的入口旋转门。
他坐在驾驶座上，微微闭着双眼，所有感官都化为无形的丝线，延伸向那个或许会吞噬他整个世界的入口。
时间在死寂中，又艰难地爬行了十五分钟。
一道锐利得刺眼的车灯光柱，猝然划破了停车场的昏暗。
一辆黑色的高级轿车，平稳地驶入停车区，正好停在离顾漫之车辆不远、光线较为明亮的地方。
车停稳的刹那，副驾门应声而开。
一道身影从副驾闪出，看身形像是妻子公司的HR李晴。她脸上带着恭维，动作利落地绕到车尾，从后备箱里拖出了一件精致的行李箱。
与此同时，后座的门也打开了。
那个照片中出现过的男子迈步下车，但他并未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门边，微微俯身向车内，背影恰好挡住了顾漫之投向主驾后座的视线。
顾漫之死死盯着那扇依旧洞开的、仿佛通往地狱的后座车门，瞳孔紧缩成针尖大小。
他心底残存的火光，随着未关的车门疯狂地摇曳。只要男子关门转身，车里无人下来，这一切或许仍可定义为一场荒唐的工作接送，是他因照片而产生的过度敏感所引发的误会。
时间在极度的焦灼与期盼中被拉成细丝，随时可能崩断。
就在顾漫之以为这令人窒息的戏码即将收场，提到嗓子眼的心将落未落的那一刻——一只穿着精致裸色高跟鞋、踝骨纤细优美的脚，从车里缓缓伸出，稳稳地踩在了停车场冰冷粗粝的水泥地上。
光线勾勒出那熟悉的鞋型和弧线。
接着，一个身着米白色风衣的曼妙身影，翩然立定在车旁。璀璨的灯光洒在她身上，将那件风衣和她的轮廓渲染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眼。
车门在她身后被那男子轻轻合上，发出一声绝望的金属扣响，如同最终判决的槌音。
是她。
他的妻子。
虞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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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赴你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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