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扬起马鞭,就再无路可退。
夜压四野,朔风如刀。几十名鲜卑骑士往阴山之北狂奔而去。火把蜿蜒成一条火龙,于山脊最险峻处上下腾飞。
“前面的逆贼,立刻停下,束手就擒!快,弓箭手,准备第三波放箭!”
弯弓搭箭的声音随即响起。惊雷一鞭子抽在兰非晚苍白的脸上。妈的,阴魂不散。她在心里暗骂,两股更将马腹夹的更紧,示意爱驹加快速度。
她身下白马嘶鸣一声,一跃而起,跨过一道数丈宽的沟渠。无数箭雨从空中飞过。她急忙俯下身子躲避。但听风声过耳,前后左右星光点点,皆来自箭头上的锋芒寒光。
放完三波箭,追兵箭矢渐渐耗尽。兰非晚见前方不远处立着个戴黑色斗笠的红衣人,当即一口鲜血喷出:
“你丫的不是说去搬救兵吗!”
“没错。”红衣人吹了声口哨,举起弓箭,又随手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来:“你的救兵就是我。”
“妈的,你脑子进水了。”兰非晚也不管,拼命挥着马鞭奔过他身侧:“我先走一步,你在这慢慢等死。”
红衣人相当轻快地大笑两声,果然勒马挡在兰非晚和鲜卑骑士中间。他头上的黑色斗笠将他从头发到五官都裹了个严严实实。鲜卑骑士不好辨认,朝他嚷道:“快点让开!否则乱箭射死你!”
“来。”他声音低哑得有些不正常。接着,拉开弓箭,也将手中箭矢对准这队人马:“我不介意带一个人下去。不怕死就来,射到谁算谁倒霉。”
“……”此话一出,骑士们纷纷愣住。虽然对方只有一个人,不足为惧,但无异他们谁都不希望自己是被射中的那个。首领大人只让他们去追偷宝物的贼人,又没说一定得带尸体回来。何况他们只是首领身边最低级的一队人马,每月俸禄糊口都难。
这么点钱玩什么命啊。
“……”
后半夜,当红衣人找到兰非晚时,她已经生了一堆篝火,猎了两只野兔,还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两坛烈酒,正百无聊赖翻着布防图等他。
“宇文家那几个草包,什么年代了还在这样排兵布阵。”兰非晚很是不屑,“回头我姑父大军过来,直接一路给扫平了。”
红衣人闻言拍手,鼓励她说得好。随后,摘下斗笠,露出金灿灿的微卷长发和眸瞳,先灌了一大口酒,再道:“今晚闹这么一出,宇文家肯定恨死燕国人了。你早点回你姑父那去,省的跟着我朝不保夕。”
“我也没想到,我跟兰家都失去联系好几年了,他们居然还会派人寻我。”她也跟着灌了一大口,“我走之后,你能照顾好你自己吗?”
“当我三岁小孩?”
“你跟三岁小孩有什么区别?连野菜和草都分不清楚。”
“你难道分得清?那天还给我背了一筐草过来。”
“……”
往日两人常常这样插科打诨,但今晚不同。今晚干完最后一票,东北的燕国就会来人接她。她得离开他了。
好在她生性乐观,很快转悲为乐:“人生何处不相逢嘛,罢了,有什么好伤感的。”
“呵呵,我就从来没伤感过。”
“……”她踹了他一脚,暗怪他没良心。兔肉滋啦滋啦地在火上冒油,二人酒壶在空中一碰,登时把先前种种生死抛之脑后。
*
看到兰非晚的第一眼,兰阙立马哭了。
她一边哭,一边把兰非晚牢牢抱在怀里,抽泣道:“都是姑姑对不住你,让晚晚这几年受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兰非晚没心没肺地笑:“姑姑怎么不说我长高了?长得比姑姑都要高。”
陪娇妻一道来接侄女的燕王慕容皝站在旁边,手里拿着那张昨夜生死一线盗出的布防图,频频赞叹:“这是你拓下的?果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
一提起这个,兰非晚就来劲了,大大方方对慕容皝道:“哪来的危险?宇文家个个酒囊饭袋,发现库房进人后,居然只记得清点丢了多少宝物!到现在他们还以为我是冲金银去的。”
“啧,你怎么跟殿下说话的?”兰阙责怪地拧了一把兰非晚的胳膊,“礼也不做,人也不叫,上来就回话,没大没小!”
慕容皝急忙说算了:“一家人,讲究那么多做什么?”
那厢兰阙还要争辩,兰非晚笑嘻嘻接过话茬:“对啊姑姑!我还记得姑父娶你那天,按汉家之礼骑高头大马十里红妆亲自迎你进门。现在姑父风华依旧更甚当年,你怎么跟那些迂腐的老妈子似的?”
“你……”兰阙粉颊涨得通红,作势打了一下兰非晚。她当然不会真的用力。兰非晚跟慕容皝则相视而笑,笑够了,慕容皝才道:“哪能这么说你姑姑?你这回回来没发现你姑姑比以前漂亮吗?”
兰非晚不假思索:“还不是姑父养得好?我姑姑挑夫君的本事才是一级棒!”
慕容皝被她逗得合不拢嘴,刚要再夸她几句,目光不经意落到她腰间一柄银色短刃上,顿时有些失神:“这是哪来的?”
“哦?这个啊,”她闻言,取下短刃,刀刃向己交给慕容皝,“我在宇文部那待了两年,认了个师父,这是他给我的。”
“师父……”慕容皝皱眉,情绪显然不如先前。
“他帮过我挺多忙的,”兰非晚实话实说,“这个布防图,也是我跟他合作一起盗的。没有他,我还不一定能脱身。”
“既然如此,有机会孤真要好好谢谢你师父。”银光闪闪的短刃在他指尖转了一圈,带着点深不可测的意味。
兰非晚只当慕容皝是客气,没往深处想。随从满脸堆笑地请他们入殿用饭。她刚抬脚跨过门槛,听见一道温润的男声在几步之外响起:
“儿臣参见父王。”
“什么事?”
“……回父王,儿臣昨夜仔细分析过黄亭山的地势以及宇文部兵力部署,以为要平安救出世子,最少需要五百兵马。”
但见一白盔银甲的少年单膝跪地,低头拱手,露出纤细的后颈。他的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兰非晚扭头看去,觉得这一幕很像未长成的幼狼为寻求庇护,只能展现出顺从的姿态,主动将软肋暴露在狼王面前。
慕容皝眼中冷硬,声音听不出丝毫感情:“世子失德,还要动五百兵马去救?你就带些随从亲卫去看看,救得回来就救,救不回来就算了。”
“但是……”
“哪有什么但是?孤让你去你就去。”过了片刻,他稍缓和了下语气,拍拍儿子肩膀:“不要让孤失望,孤还是很看好你的。”
对方当即压抑不住惊喜,忙道:“谢谢父皇赏识,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托!”
“……”兰非晚在心里叹了口气。
宇文氏在黄亭山附近的兵力部署,自己昨夜盗过来的那张布防图上也有提及。他们在山脚布下口袋阵,只要有小股兵马入山,定然有去无回。燕王刚看过那份布阵图,却还是做出这样的命令,看来是有意让世子,还有眼前这个儿子交代在外面。
他一无所知,还受宠若惊地谢恩。兰非晚忽然有点可怜他,一时没忍住,多向他那边看了几眼。
少年身形异常挺拔,如苍苍青松。高眉深目,日光在他眼窝处留下深浅不一的阴影。往下是走势锋利的鼻梁,还有紧抿着的唇。他唇色很鲜红,衬在白皙的肌肤上,好像开出的一朵小小桃花。
尽管他五官每一样单拎出来,都有浓厚的异族色彩,叫人心生怯意,但组合在一起,又有一种特殊的温顺,会让不相识的人控制不住地对他心生好感。
察觉到父王背后还有一道目光在打量自己,少年慢慢抬头,恰好与兰非晚看个对眼。不过短短一瞬,他就慌乱地垂下眼睫。艳阳下粉嫩的耳垂,渐渐泛起可疑的鲜红。
哎,真可惜,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兰非晚在心里默叹。姑姑兰阙恩宠冠绝后宫,自己回国,身为姑父的燕王愿亲自迎接,还备下酒菜舞乐,称其为家宴。而另一边,他两个儿子却要死在宇文部冷冰冰的刀剑下。这就是帝王家啊,最是多情,也最是凉薄。
这些事她心里清楚,面上自然不会流露丝毫。少年走后,她还是和刚才一样,亲昵挽着燕王手臂,神采飞扬与他讲起这些年在宇文部的种种经历。兰阙在一旁瞧着他们,眉眼带笑,一派岁月静好。
*
来到燕国的第一晚,兰非晚果然失眠。她想念宇文部的师父,不知他现在过得可好。又想起白天的少年,在父王的鼓励下,满怀期待奔向一条绝路。世道艰难,见惯生死,依旧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坐在城墙上吹胡笳。她胡笳吹得不好,来来回回只会一首曲子,但不影响她以此舒怀。
城内守军本就昏昏欲睡,听了这调调,只觉更加催眠,一个两个点头如小鸡啄米。
“……”
无星无月的寂静夜晚,忽然被马鞭抽地之声狠狠撕破。
守军猛然惊醒。兰非晚看见城下一片暗青残桓中,披软甲的深棕色战马甩蹄疾奔,背上驮着一大片刺目鲜红。
“站住!什么人!”
“燕王四子恪!”
马背上的人几乎力竭,嘶哑吼道:“我怀里的是世子殿下,赶快开城门、宣医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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