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绿植最终也没送出去。因为当她见到姑姑的面,整个寝宫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慕容皝先是砍了几个医官,接着又把一圈伺候过兰阙的人全部拖下去砍了。兰非晚看见他时,他已经杀红了眼,前后左右殿内跪满了乞求活命的宫人。
又一个医官连滚带爬扑到他脚边:“殿下息怒!下官不才……不才,真的没有办法保住兰淑仪腹中的孩子啊!淑仪现在身子亏空得厉害,以后恐怕都……都不能有孕了……”
“怎么会这样呢?”兰非晚大惊,连礼节也没有顾上,抱着那盆照顾了多时的绿植就跑上去:“那我姑姑现在要不要紧?”
“下官……无十全把握,可……可保淑仪渡过难关。”
“轰”的一声,兰非晚脑中一片空白,跟着六神无主起来:“那怎么办?怎么搞的……之前不是还好好的……”
慕容皝先前已经杀了很多人,这会听医官仍然给出和之前相同的诊断,总算稍稍冷静:“那你现在马上救她!救不回来孤要你全家陪葬!”
“是……是!小人一定……”里面已经血流成河,华佗在世也不敢保证一定救的回来。可医官全家老小性命都在慕容皝手里攥着,他是不行也得行。
慕容皝让所有人滚出去,自己疲惫地坐在外殿台阶上。兰非晚心乱如麻,抱着绿植跟着坐到他旁边:“我姑姑到底怎么了?前几天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过个上巳节,孩子说没就没了。”
何止是孩子,兰阙人能不能活还不好说。慕容皝视线紧紧盯着地上一点,道:“孤不知道。下午医官刚把过脉,说大人孩子都很健康。”
是突然流产吗?但……这流个孩子哪能危及大人性命?“岂不是就是刚刚出的事?”她呼吸焦灼,“姑姑要受苦了。但肯定化险为夷,不会有事的。”
“娘?娘你怎么样了!”慕容垂一路跑进来,连伞都没撑,足袜与衣衫下摆的雨水将干爽的室内滴得湿漉漉。他的脸也是湿漉漉的,趴在他父王脚边:“我娘呢?我听说她是不是……”
慕容皝平日素来喜洁,常一身金丝白衣,兰阙常打趣他像只只会飞不会走的白枕鹤:翅羽脏了一定要立刻洗净,否则必将身边杂草乱薅一气、殃及池鱼。因为着急,慕容垂跑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满身脏兮兮的泥浆。他毫不在意,很熟练地抱起儿子,让他坐进怀里。
“你娘没事。医官已经在看了。”他强打精神:“父王向你保证,最迟入夜,你就可以见到娘了,好不好?”
慕容垂仍相当不安:“可来的路上他们说娘情况很不好……是真的吗?我怕……我怕会不会见不到娘了!”
“不会!”慕容皝斩钉截铁:“父王说了她没事她就会没事!”他疲乏至极,不想去想兰阙要是真坚持不下来会怎样。道明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他不介意自降一国之君的身份,日后担起做他母亲的责任……但问题是,兰阙怎么可能死?不明不白,孩子没了,大人危在旦夕,只能说殿中方圆数十里内要不是内奸,要不是尸位素餐的废物,就该全部杀光陪葬!
在兰非晚的眼里,慕容皝此刻跟寻常人家里心疼儿子的父亲没什么分别。他连怎么抱孩子可以让对方更舒服都清楚,过去一定没少亲自照顾。
直到入夜,医官双腿发软,近乎虚脱,失力跪在慕容皝脚边:“回殿下,淑仪性命暂且保住,但是……”
慕容皝知道准没好事:“但是什么?”
“但这次滑胎,伤到淑仪根基,以后……再不可能有孕了。”医官急忙连连对慕容皝磕头:“都怪下官不才!论罪当诛!可下官斗胆求殿下放下官家人一条生路吧……哪怕削籍为奴,哪怕充军,求殿下给条生路啊!”
他聒噪得慕容皝心烦。他只想赶紧见到兰阙。烦躁地摆手,让医官先滚出去,自己抱着慕容垂冲进内殿层层纱幔之中。
兰非晚犹豫片刻,也跟了上去。
内殿药味扑鼻。兰阙躺在榻上,苍白如一片纸。慕容垂哇哇大哭,去抓他娘的手。她费力睁眼,对慕容皝的第一句话却是:“……对不起。”
慕容皝颤抖道:“别说对不起,是孤对不起你,让你受苦。”
兰阙痛苦地摇头,眼泪争先恐后涌出来,打湿枕头。有些事旁人不知,唯自己清楚。自从诞下慕容垂后,燕王不忍她再受生育之苦,也不许她事后喝那些伤身体的汤药,每次都会克制着发泄在外。整整八年,日日如此。试问天底下有几个男人可以做到此种地步?先前流掉的孩子,是她求了他好久,他无奈才答应给她的。他对她这样好……可她到头来却连他的孩子都保护不住……
兰阙越发自责,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声地流泪。慕容皝心如刀绞,正要安慰,门口有人称有要事禀报,请燕王务必一见。
慕容皝想也不想,直接拒绝。直到门口人说与兰淑仪流产一事有关,他方恋恋不舍起身离开榻边,对兰非晚命令:“好好陪陪你姑姑。看着点道明,别叫他太闹腾。”
“……好。”
兰非晚跪在兰阙榻边,还是能清楚听见外殿的交谈。请见之人想必是来自医属,开门见山:“微臣见过燕王殿下。微臣已按殿下吩咐,将淑仪这几日经口膳食的残余进行查验,在大概三四日前装桂花糕的盘子里,发现有一味归缎的药渣。”
慕容皝不懂药理:“归缎是什么?”
“回殿下,单看归缎,主要是用于治疗先天不足。有止血化瘀,清喉润肺之效。然一旦被有孕之人服下,腹中胎儿定顷刻殒命。且会伤到孕妇根基,轻则身体亏空,日后再不能有孕,重则血流不止,药石无医,当场毙命。”
兰非晚看不见慕容皝的表情,但她感觉她一定气到了极点。一声杯盏碎裂的声音格外刺耳。随后,是外殿整齐划一的下跪叩首声。
“……跟在淑仪身边的人是干什么吃的?”他怒不可遏,“过口的东西都不查清楚!孤要你们何用!”
“殿下!殿下饶命!”女官连连磕头:“每一样入淑仪口中的食物都会仔细查验,如果真的有人在糕点里放了归缎,肯定会被查出来的!奴婢……奴婢真的不记得淑仪有让人做过桂花糕吃……”
“……”在榻上止不住哭泣的兰阙忽瞪大眼睛,挣扎着要坐起来。
“姑姑你别动!”兰非晚急忙把她摁回去,“你一动,万一又伤着哪了怎么办?你想说什么?告诉晚晚就行了,晚晚帮你转达给姑父。”
她嫩如春葱的手指绞紧被单,张了张口,没发出任何声音又闭上嘴。哭得比刚才更加汹涌。
“回殿下!殿下,奴婢想起来了!”殿外再次传来一道女声:“桂花糕是王后在上巳节那天派人送过来的!王后送来的东西,奴婢们没有资格查验,否则就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啊!求殿下开恩!殿下开恩呀!”
“……”兰非晚终于知道兰阙为何欲言又止了。居然是段王后?先前那医官说归缎专治先天不足,多半是段王后给慕容俊用的。可怎么就摇身一变、又变到姑姑这里来了?
殿外的慕容皝顿了顿,声音已隐隐有雷霆万钧之势:“先把王后给孤打入冷宫,还有她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许放过!胆敢私逃或联系外人者,杀无赦,诛九族!”
*
段王后先是听见兰淑仪流产的消息,相当惊诧。前些日子她刚来看望过自己,分明容光焕发,神采照人,当时自己还打趣她这一胎生个女儿比较好,儿女双全,团圆美满。谁知一转眼,孩子竟就没了。
“王后!王后不好了!”侍女春桃急急忙忙奔进来:“我刚刚去找兰淑仪宫里的姐妹打听情况,那个贱人居然诬陷我们,说我们送去的桂花糕里有害她滑胎的归缎!燕王现在大怒,很快要来发难了!我们该怎么办呀?要不要先去见燕王向他说明事实真相?”
猝不及防的变故,如一道惊雷,闪过王后脑中。放了归缎的桂花糕……怎么这么熟悉?分明是自己叫春桃给儿子送去的!
她马上想到最坏的真相:春桃把给世子和兰淑仪的两盒桂花糕搞错了。可归缎怎么还能使孕妇滑胎呢?都怪自己,竟然对此一无所知,更没有特别上心叮嘱春桃千万不可拿错,如今才……
“好端端的桂花糕,放哪门子归缎啊?谁会在桂花糕里面放归缎!”春桃还在喋喋不休,“死狐狸精,栽赃嫁祸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多半是自己肚子不争气,留不住孩子,怕燕王怪罪,才把脏水往我们身上泼!”
王后心乱如麻:“现在万不可去见燕王。燕王他……他偏爱兰淑仪。现在淑仪孩子又没了,他一定无条件站在她一边。去了也是百口莫辩。”
“那难道任由她陷害我们!”
话音刚落,慕容皝派来的卫队已经赶到。盔甲鲜明的士兵,将整个王后寝宫团团围住。到处是女眷受惊的尖叫与哭喊。她们因这飞来横祸六神无主,被士兵们推搡着、辱骂着、戴上手铐脚镣,如一头无智的畜生被牵到宫道上去。
为首的卫兵,平日见了王后都是点头哈腰低三下四的,哪敢用正眼瞧她?这回听到慕容皝龙颜大怒,心觉王后的好日子到头了,故嚣张起来,拖着长音,伸手去抓她衣袖:“燕王殿下有令,包括王后您也需被打入冷宫听候发落,您看……”
“滚开!”她昂首呵斥:“我自己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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