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试金石

肃王府的书房,与外间传闻的“势弱单薄”截然不同。

陈设虽不奢华,却处处透着精雅与实用。多宝阁上并非古玩,而是各地舆图与水利模型。空气里弥漫着清冽的墨香,而非熏香。

林微坐在下首,姿态娴静,仿佛只是来拜访的未来女主人。但她指尖划过茶盏边缘的细微动作,泄露了她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昱衡将一张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它蜷缩成灰烬,这才抬眼,语气听不出喜怒:“张侍郎的外室……林小姐的消息,果然灵通。连东宫属官的隐秘癖好都一清二楚。”

“殿下谬赞。”林微垂眸,“不过是恰巧知道,那位外室有个嗜赌的兄弟,而东宫属官常去的那家赌坊,恰好有家父的门人打理。”她轻描淡写,将丞相府的情报网络展露一角。

昱衡指尖敲了敲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消息属实,但如何用,是门学问。直接弹劾,打草惊蛇。以此要挟,落了下乘。”

“殿下说的是。”林微接口,声音清晰,“所以,小女以为,此事不该由我们出手。听闻七皇子近日正在吏部观政,对张侍郎那个位置,似乎颇有兴趣。”

昱衡敲击桌面的手指一顿,看向她的目光带了新的审视。

好一招借刀杀人,祸水东引。

七皇子与太子素来面和心不和,此事若“恰到好处”地落入七皇子手中,既能废掉太子一枚棋子,又能挑起七皇子与太子更深的矛盾,他们只需隔岸观火。

“看来本王这王府,日后要常备好茶,恭候未来‘王妃’时常来指点迷津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是赞赏还是警惕的意味。

“不敢当‘指点’。”林微抬眼,目光清亮,“只是既为盟友,自当竭尽全力,为殿下分忧。毕竟,殿下的船稳,小女才能安稳。”

她总是这样,将利益捆绑说得明白坦荡,反而让人难以质疑她的动机。

昱衡忽然倾身向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身上清冽的气息瞬间侵袭过来,带着压迫感。

他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到她心底去:“林微,你如此尽心尽力,真的只为家族和一个虚无缥缈的‘自由’承诺?还是说,丞相大人另有指示,让你来……操控本王?”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冰冷的重量。

林微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连呼吸都未曾紊乱。

她迎着他逼视的目光,坦然道:“若家父能完全操控殿下,今日坐在这里与殿下谈合作的,就不会是小女,而是一纸婚书和一道命令了。殿下觉得呢?”

她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

两人对视着,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在交锋。

片刻,昱衡率先撤回身子,靠回椅背,低笑出声:“伶牙俐齿。但愿你的忠心,能如你的口才一般,始终如一。”

这时,书房外传来轻微的响动。

昱衡扬声道:“进来。”

一名身着劲装、面容冷肃的侍卫推门而入,目不斜视,单膝跪地:“殿下,查清了。王府后厨采买管事,与永巷一位宫女是姑表亲,而那宫女,曾在婉妃宫中当差。”

婉妃,正是大皇子的生母。

昱衡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方才与林微交锋时的慵懒戏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锐利。“贪墨银钱也就罢了,竟敢吃里扒外。处理干净。”

“是。”侍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整个过程快得如同未曾发生。

林微端起已经微凉的茶,轻轻啜了一口。她心下明了,这不仅是肃清内鬼,更是昱衡在她面前立威,展示他并非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的王府,也并非铁板一块,他有能力掌控。

“让林小姐见笑了。”昱衡语气恢复平静,“王府陋室,总有些不开眼的东西。”

“树欲静而风不止。”林微放下茶盏,语气平和,“殿下锋芒初露,自然会引来窥探。及时清理,方能稳固根基。”

她顿了顿,似是无意般提起,“说起来,小女家中倒是有几个打理田庄铺子的老手,于采买核算上颇有些心得,若殿下不嫌,或可荐来一用?”

这又是一份“投名状”,主动帮助他填补管理空缺,渗透自己的力量。

昱衡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次没有立刻拒绝或接受,只是道:“有劳小姐费心。此事,容后再议。”

他需要权衡,是否要让她的人进入王府核心。

林微也不强求,适时起身:“时辰不早,小女该告辞了。殿下若有吩咐,可遣人至丞相府西角门,找一个叫‘福伯’的花匠。”

她留下了联络方式,表明了自己的诚意。

夏竹赶紧递上温水:“小姐,谈得怎么样?肃王殿下没为难您吧?我看他刚才脸色沉下来的时候,吓死人了!”

林微接过水,淡淡道:“无妨。他只是……在告诉我,合作可以,但别想轻易拿捏他。” 她闭上眼,“是个难缠的对手。”

昱衡颔首,并未相送。

林微走出书房,在侍女的引领下穿过庭院。她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带着审视与算计,直到她走出王府大门。

登上马车,林微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书房内的昱衡,则走到窗边,看着那辆丞相府的马车消失在街角。

“福伯……”他低声咀嚼着这个名字,眼神晦暗不明。

林微。

她今日展现出的情报能力、谋略眼光,以及主动渗透的意图,都远超他的预期。她像一把极其锋利的双刃剑,用得好,可斩荆棘;用不好,恐伤自身。

他摩挲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纸条燃烧后的余温。

他转身,走向书案,铺开一张宣纸。是时候,给那位不安分的七皇兄,送一份“大礼”了。

七日后,宫中为贺北方战事大捷设宴。此次宫宴,较之上次,氛围更为微妙。

大皇子因“身体不适”告假,太子端坐上首,面色沉静,却难掩眼底的阴郁。

张侍郎被七皇子参了一本,虽未伤筋动骨,但灰头土脸,暂时偃旗息鼓,明眼人都看得出,东宫吃了个暗亏。

林微与昱衡几乎是前后脚抵达大殿。他依旧是一身深色亲王常服,她则换了件藕荷色宫装,清雅不失贵气。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默契地错开,各自入席。

宴至中旬,歌舞升平。

皇帝心情颇佳,捋须看向下首的皇子们,目光在昱衡身上顿了顿:“昱衡,朕听闻你近日在差事上颇为勤勉,连孔祈寺的方丈都夸你悟性非凡,于佛理亦有见解?”

瞬间,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昱衡身上,有探究,有好奇,也有不善。

一个皇子,被夸“悟性非凡”、“精通佛理”,在这权力场中,并非全然是褒奖,隐隐有暗示其“寡淡”、“非雄主之姿”的意味。

太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昱衡起身,行礼,姿态恭谨温雅。

“父皇谬赞。儿臣在寺中数年,不过是耳濡目染,听得几句禅语,略知皮毛,岂敢当‘见解’二字。方丈慈悲,是勉励儿臣静心养性罢了。比起诸位皇兄文韬武略,为父皇分忧,儿臣愧不敢当。”

滴水不漏,既谦逊地否定了“精通”,又将姿态放得极低,捧高了其他皇子。

皇帝未置可否,目光转向林微:“林卿家的女儿,朕记得,是与肃王定了婚期?”

林微忙起身,敛衽行礼,声音清越柔婉:“回陛下,是。”

“嗯,”皇帝打量着她,语气平和,“肃王性子静,你既为未来王妃,当多多辅佐,和睦为上。”

“臣女谨记陛下教诲。”林微抬头,目光澄澈,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仰慕。

“肃王殿下仁孝聪慧,待人至诚。前日偶遇殿下与几位翰林学士探讨边镇屯田之策,殿下引经据典,见解独到,连几位学士都称赞不已。臣女愚钝,虽不能尽解其意,却深觉殿下心系黎民,并非只囿于经卷佛理呢。”

她语速不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每个角落。

一番话,看似在回应皇帝,实则巧妙地扭转了话题。她将昱衡从“佛理”的框架里拉出来,放到了“边镇屯田”、“经世致用”的舞台上,还拉上了几位德高望重的翰林学士作证,分量十足。

几位被点名的翰林学士面面相觑,他们确实与肃王讨论过,但称赞之语……似乎没到那个程度。

可未来肃王妃当众这么说,他们难道能否认,打陛下和未来王妃的脸?只得纷纷露出“确有此事”的含蓄笑容。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兴味,看向昱衡:“哦?还有此事?衡儿,你且说说,对边镇屯田,有何见解?”

昱衡没想到林微会在此刻,用这种方式为他造势。

他迅速收敛心神,从容不迫地将那日与翰林们讨论的要点,结合近期战报反映的粮草问题,条理清晰、言之有物地阐述起来。

他声音清朗,逻辑严密,既引用了古法,又提出了因地制宜的新想,听得皇帝频频颔首,而太子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林微垂眸静立,仿佛刚才只是随口说了句实话。

她能感觉到侧面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灼热。她知道,是昱衡。

这场双簧,她递出了梯子,他接住了,并且爬得漂亮。

当昱衡陈述完毕,皇帝抚掌笑道:“好!不想我儿于实务亦有如此见地!看来孔祈寺清修,并未埋没你的才华。此事,交由你与户部会同办理,拿出个详细章程来!”

“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所托!”昱衡躬身,声音沉稳。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边缘化的、只与佛理沾边的皇子,而是正式被赋予了实际差事的亲王。

宴席继续,气氛却已然不同。投向肃王和林微的目光,多了几分真正的重视与忌惮。

回席途中,昱衡与林微错身而过。

他脚步未停,只用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极轻地留下一句:

“林小姐这把‘柴’,添得真是恰到好处。”

语气里,听不出是赞是讽。

林微面色如常,执起酒杯,指尖在杯壁上轻轻一点,如同那日马车中一般。

“彼此彼此,殿下接得也稳。”

她抬眼,望向大殿中央翩跹的舞姬,眼神平静无波。

第一场公开的配合,天衣无缝。

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夏竹看着自家小姐和肃王殿下“眉来眼去”,小声对旁边的逐风说:“喂,你看我家小姐和你家王爷,是不是挺配的?”

逐风一脸严肃:“王爷的袖口乃云锦所制,防火,烧不着。小姐多虑了。”

夏竹:“……我跟你说不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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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负
连载中木古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