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时序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平静了心绪,闷声问道:“你又是谁,怎么能随便闯入别人的房间?”
孩童神色不悦:“我还想问你呢,你在我兰芝姐姐的房间做什么!”
或许是听见了屋内的响动,陈向明也紧随在后走了进来,看了眼身前的孩童,无奈道:“小山不得无礼,这是我侄子,还不快叫哥哥好。”
“陈伯伯,您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人住在兰芝姐姐的房间里。”小山漆黑的眼眸间藏着几分敌意。
“陈伯伯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吗,兰芝姐姐已经嫁人了,不回来了。”陈向明蹲下身,紧紧把住小山的手臂安抚道。
“陈伯伯你撒谎!”小山无助地摇了摇头,“姐姐答应过我,不离开这个地方,也不会离开我的。”
“哎,你这孩子。”陈向明叹了口气,轻轻推搡着小山往屋外走去:“天太晚了,你快回去吧,不然你爹娘又得骂你了。”
被迫离开的小山,不住扯着嗓子回眼望着:“我明天还会再来的!”
目送了小山离开,陈向明才放心地合上门,转眼就看见方时序一眼疑惑,只好解释道:“这小孩从小就跟在兰芝身边,早把她当作亲姐姐了,可是兰芝嫁人早,小山始终不相信她不会回来了。”
“她只是嫁人了。”方时序虽心有所知,却仍是安慰道,“说不定哪天就如小山说的,会回来。”
陈向明听见此话,神情如弦丝被刃,难掩悲戚。他顿了顿,坚定地喃喃自语:“不会了,她不会回来了。”
“陈伯父,您为何如此笃定?”
陈向明愣了愣,眼神躲闪:“她嫁得太远,路途遥远应该不会回来了。”
月落天清,方时序翻来覆去并未入眠。黑暗中,他目如寒星,抬眼处瞥见了盘坐在侧闭目养神的迟让。他略有些意外,没想到神君也会同凡人一样休息。
借着月色,他打量着屋内一切从简的陈设。这里虽然简陋却也干净,想必陈向明无事时都会清扫这个房间,连沾染的灰尘都曾是与女儿相处的印记。
想到时,方时序内心有些滞闷,心中莫名泛起了愁绪。他也很想家,想自己的爹娘,和永远罩着他的兄长。自从灭门那日独活了命,没有揣过心思的方时序从此心底藏了太多的东西,都沉淀在暗夜里那双寂寥的眼睛里。
如今他成了半鬼,不死不休地活在人世间,飘飘何所似,如浮萍无所依。恍若一觉人世梦,都不知这副飘渺的身体是否能撑到他复仇的那日。
他想复仇,以前是不能,可现在不同了。他死不了,便意味着他还有机会。
只是,这样的执着不能让迟让知道。因为迟让说过,犯了杀孽的半鬼不能走上黄泉路。若是他半途做了错事,定会被斩成尘灰,以免后患。
他忍不住看向了面色冷清的迟让,他们之间界限太深,他是无情无欲的神君,而他却是无事无成的半鬼,他绝不会在他作恶时保持半分的体面。
“怎么还不睡?”迟让的声音如清透的落日残阳,打破了方时序的思绪。
方时序闻言,嘴角微微一掠:“脑子里装的东西太多,就睡不着了。”
“……”月色清淡,迟让静静地看着方时序,黑沉沉的眸子里掩盖不了天生入骨的峻冷,“还想着他们?”
“一开始想要忘记是很难,但你的家人都已经转世去往生了。”迟让知道方时序意有所指,“他们早就忘记了前尘旧事,不存在在这个世上了。”
“可我还记得。”
“可只有你还记得。”
窗前的淡月,掩入了如织星空,方时序眼中浮起了淡寂的轻愁:“神君,你活了这么久,难道从来没有失去过或者痛苦过吗?”
迟让听闻,眼中不自觉地掠过一丝浮光,丝丝韧韧,平淡如许。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凡人无法体会牵魂引魄时一遍又一遍涉入他人轮回的情绪。之所以痛苦,是因为放而不舍,舍而不甘。可是一旦见多了,就淡了,自知不可奈何,便只有安之若命了。
两人沉默之际,突然听见了门外传来了响动。方时序本想起身查看,却被迟让伸手按住:“你先不动,我去看看。”
而后,他穿过了房门。
屋外很快传来了阴沉的对话:
“那人还在屋里?”
“您放心,他什么都不知道。”
“若是知道了什么,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嗯……”
“这次别再搞砸了。”
可以听出其中一道声音特别有辨识度,像是陈向明。不过另一道声音却极为陌生,来自一个有年岁的男人,似乎地位比陈向明高出许多。
随着关门声响,卧房外有阵脚步声轻轻靠近,在门前蹑手蹑脚走动了两步,掩开门仔细打量,又慢慢地合上,随即往另一个方向离去。方时序局促地躺在床榻上,手掌早已覆在了佩剑剑柄上,迟让可没有脚步声,这应是陈向明想探探他是否安睡在屋。
直到声音消失,他等了很久,都没有看见迟让回来。有些按耐不住,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掀开了门缝,看见外面早已空无一人。
透过黑暗中的月光,他放慢了动作推开门,朝着高脚桌走去。临近时,他轻轻掀开了方形物件上搭着的旧布。自从一进门,他就颇为好奇这里面藏的是什么东西,还用旧布遮掩。
他伸手触碰上方形物件,似乎是用木头雕刻的牌位,通过手指抚摸着字迹,一块写着爱妻,而另一块竟然写着爱女——陈兰芝。
方时序眼中闪过惊异,所以陈向明早就知晓陈兰芝已故的消息。可是,他为何还装作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模样。看来这其中一定闷了许多秘密,让他以这样的方式假装糊涂。
方时序的眉心越收越紧,带着满腹的疑问走回了卧房。他重新躺回了床榻上,思绪万千冗杂在了一块,一直都睡得不太安稳。
竖日,他是被小山吵醒的。方时序自榻上坐起,周身十分乏力,仍然有些昏沉。他睁眼看见小山满脸不爽地站在他面前,腮帮子鼓得严实,眼神里尽是忌惮。
“你还要在我兰芝姐姐床上睡多久!”他双手叉着腰,语气不悦。
“你这小孩,不是说了只是暂住一阵。”方时序没睡踏实就被吵醒,尽管身体是半鬼,可是仍然需要养精蓄锐,他左右张望却未探见迟让的影子。
奇怪,怎么都这个点了,神君还未回来。
他转眼又对上了小山的眼睛,忍不住问道:“小孩,你老是说什么兰芝姐姐,你怎么不说说你兰婷姐姐?”
“兰婷姐姐……”小山听闻摇了摇头,“兰婷姐姐是谁?”
“你不认识陈兰婷?”方时序不解。
“不认识。”小山迎着目光再次摇了摇头。
“那你和陈兰芝是怎么认识的?”
小山手指挥舞了两下:“你……你先从兰芝姐姐床上下来,我再告诉你。”
“你这小孩……”方时序见状妥协照做,毕竟眼前这个小孩的心思应该没有其他人藏得那么深。
小山果然信守承诺,他推搡着方时序离开了房间,指了指门外:“你跟着我走,我带你去个地方,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知道了事情经过,要带我去找兰芝姐姐。”
“这……”方时序有些为难,陈兰芝早就死了,又如何能让普通凡人看见她的魂魄。
“大人们都不愿意带我去。”小山怀抱着双臂,神色添愁,“我自己一个人能力也不够,或许只有你能帮我。”
说罢,他伸出了手指:“你我拉勾,这是承诺。”
方时序眼前一片沉沉,他伸出了手勾住小山的手指,眼下只有弄清这些疑虑才是关键,他只好先应下。至于带他去见陈兰芝,迟让应该自有法子。
小山带着方时序穿过丛林,越过枯败的田地,到了两江交汇的地方。漠江和延江浑浊两色,盘绕群山百转千回,在交汇之处色泽混融。
“我便是在这里遇见了兰芝姐姐。”小山蹲下身随即在地上拾起了一块不规则的石头,随便摆放了几下,形似人样。
“那日我来江边游玩,便看见了兰芝姐姐一个人独坐在此处。她见我来了也没搭理,我看她情绪不是特别好,就想着讲些开心的笑话给她听。”小山说着,抬眸看着浮云,眼神闪烁,“一来二去的,这里就成了我们经常一起玩耍和分享秘密的地方。”
“姐姐总是心情不好,她憋闷在心只愿意给我说,不过在看见我时,她还是会笑得很灿烂,虽然我心里清楚,她是勉强地笑。”小山手指继续摆弄着石块,撅着嘴道,“直到那天,姐姐出嫁那天她看见我的时候,却再也笑不出来了。”
“临走前,姐姐曾单独拉着我进了她的卧房。她同我说,她要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要嫁给一个神仙,可是她答应我还是会经常回来看望我的。”说时,小山伸出了自己的小手,勾了勾小拇指,“她同我拉过勾,她不会反悔的。”
“你刚才说,她说自己要嫁给一个神仙?”方时序以为自己空耳,疑惑问道。
“嗯。”小山坚定地点了点头,指着两江交汇的地方,“每年固定的时间,这里都会出现满贯的金银珠宝,据说是神仙给的彩礼,要迎娶乡镇里最有福气的姑娘为妻。”
“那你可知是什么神仙?”方时序低声问道,语气里有些怒意。没想到陈兰芝嫁给的不是普通人,而是这个乡镇所谓的风俗民意。
“听大人们提起过,好像叫无支祁。”小山回忆着,不禁问道,“你说他一个神仙每年都要娶许多个姑娘,是不是有些贪心了。”
方时序眼下愠怒,又想起一路上乡民们各种古怪,忍不住捏紧了拳头:“恐怕不止是他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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