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眼浸润,衣料粘腻。
朴晚傻眼了,她本来想答应句‘是’。
可现在顾不上难过,也没空回味心里那些弯弯绕绕别扭道不出的结。
前头那话确实是自己说的,好不容易把深思熟虑讲出口,却被这样一滴清浅的泪给生生打断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程莫霄落泪。
一滴。
倒底哪个才是真的程馆长,霎时间又多了一个不相关的干扰项。
明明当年走的时候那么决绝,心比石头硬才对,怎么面前这位会哭呢?
绷着的弦又紧了几分。
鳄鱼泪罢了。
“程莫霄。”空气凝滞,屋子烘热,朴晚双唇开合,暗暗送气:“我们重来的有点儿太快了。”
不该是这样的,过分热情地投怀送抱,勾勾手指就要摇着尾巴冲上前去,还显得自己性价比太高了点儿。
廉价。
凭借着那晚酒精唤醒的吻和床榻上的浮沉轻哄,如何就轻而易举地原谅了这么多年的缺席?
对着六年的空白,怎么还要一遍遍对着错误答案做自我催眠呢?
好像一直以来悬浮的违和感忽然有了正解。
美化的记忆会耗尽,她不想靠那点儿零散记忆过活了。
面前这人,每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
自己心里那份对喜欢的迷蒙就厚重愈发。
“是他们说你什么了吗?我今天...”
“这些解释不重要,他们没说什么,一直以来都是我太冲动了。”朴晚眼睫微垂,打断略急的话音,继而又抬头喑哑:“我就是想...想缓一缓,冷静一下。”
“就只是冷静一下吗?”配着份略显逞强的浅笑,语调淡淡迟迟。
“嗯...”
“...好,我答应你。”
动作柔柔,用指腹拭去朴晚噙在眼角欲滴的湿雾,抚得她睫尾轻颤,那人也没来由地跟着重了两下呼吸。
接着一声喷嚏来得措不及防:“啊啾——”
“诶你...你快进去洗个热水澡,衣服也赶紧换掉,都湿透了。”许是钻牛角尖太入神,才会忘记这人身上也是水答答的。
朴晚说着就要把这层湿甲从那人身上扒下来,撑靠在床头,伸手匆匆拢过缀在肩头的锁骨发,另一只覆上繁琐复杂的领口扣,款样纵然旧式复古,可此刻越急越解不开,一颗两颗三颗,扣子小小的,全埋在褶皱里。
面前人放下手,配合着自己的动作在软床上撑着肘臂,乖乖任朴晚拆卸脖颈纽扣。
布料贴合的位置黏腻,边角还不时坠下一两滴逃窜的水珠,把床单都浸深了一小片,哪怕是屋内空调开得再足,套着这样一张死咬皮肤的织制过塑膜,怎么忍得了这么久?
更何况都着凉打喷嚏了...
朴晚不久前刚整理好的心情,现在又急又乱:“不是,你怎么都不急啊?这样会感冒的...”
面前照旧是一弯意味不明的浅笑,生硬的,牵强的,明明瞳眸就在面前,反而辨不清这抹揉碎涣散的光源距离自己有多远。
若不是发丝微颤拂送来的隐香。
若不是这缕缠人的尾调...
胡盘着鹿首的尾调暗香,为那人的浅音蓄力。
“我说过的,没关系。”声音浅淡,又侧拢了一下发尾,偏头向前伏了伏身:“扣子在后面。”
这是什么话?生病也没关系?
绕过后颈,指尖稍稍施力,那一片脆弱的脖颈遮盖就轻飘飘地在空气里高悬扬旗。
布料滞涩,接着就是映入眼的白皙,先是一隅,再是大片,朴晚别了别头,把床边的浴巾朝那人身上一披:“哎呀别墨迹了,衣服我找给你,今晚...今晚就别走了,明天再说...”
“嗯。”
不知是刚刚屋外冷热交替的缘故,还是今天的雪让人莫名渴睡,朴晚给那人找了套睡衣,又与前台约了个干洗服务,酒店工作人员暂未上门,她就已经回钻被窝。
刚爬回床时,浴室的水声未停,明光烁亮;待到半梦半醒,屋内灯影幽暗,这宽敞的加长床上,身旁空无一人。
另一位蜷腿侧栽在沙发里,松垮垮地搭着条不知道打哪里来的薄薄一层毛毯。
撑着胳膊,朴晚起身揉了揉眼角,踩着拖鞋轻手轻脚地来到弧形沙发旁,蹲下身。
身侧的窗帘没阖严,透着一扇玻璃,拦得住室外漫天晶莹飞花,却没能堵截住那弯恣意的银亮,撒下的暗光偏巧铺在程莫霄发梢一小块,散发带着弯度被压在纤薄的肩缘线下,只剩几根马马虎虎地逃窜在颊畔。
她一手搭在自己的额头,另一只手浅浅拨开碎发把手覆在那人额间皮肤上。
熟睡的人被动作惊醒,睫梢轻颤,随后缓缓睁眼,神色迷离倦声寤言:“怎么了?”
没了平日的冷语和精明,徒留一份只会在刚睡醒时出现的涣散,但这次是配着鼻音一起,愣是生出了一副易碎模样。
“去床上睡吧,怪冷的,别在这儿感冒了。”
“我在沙发上没事的。”那份涣散压抑着声音,执拗地挪了挪身。
“都有鼻音了还说没事,你在这儿也伸不开腿...”
“床够大,光躺一个人也怪难受的。”朴晚一把扯下了遮盖在那人身上的毯,顺手扔在沙发靠背上:“走吧,雪还没停呢...”
大雪希声,同床共枕。
轻叹似有若无,一床被子下清明着两双眼。
“程莫霄?”床侧一字一顿,声音细软唤着那个名字。
“嗯?”
被子声窸窸窣窣,朴晚侧过身,隔开了点距离:“你今天为什么要把我捞上来?”
间隔了好一会,才听到床那侧的回应:“我进门能看到的角度,以为你喝酒晕溺水了...”
鼻音重重,话音也不甚平缓。
好傻。
怎么会溺水?
...
比起铺天满地的素裹银装,冬日里雪的乐趣更在于点缀。
覆绒足矣。
可气候异常,虞城落了一天的白幕迟迟不见停,就连去吃早饭都成了件困难事。
酒店工作人员需要先给路道通雪,才能准许过车,度假村大小设施都要照顾,待通到排墅区,已经是针指十点;屋里坐着一个早早端着手机回消息的生物钟,和一个刚睡醒惺忪睡眼的早起困难户。
“这儿有双早,一起?”
程莫霄耷拉着眼皮,撑坐床头不自如地闷闷点头,又趿拉着拖鞋,游魂儿一样揉着头发钻进卫生间。
再出来时,倦态不再,倒是换成了一副稀松平常的温和面孔。
朴晚一直没法给这人下一个明确的定义,有人冰山,有人热情,有人张扬,但程莫霄都不是;程馆长是假温和,披着一张面善的伪皮,处处让人碰壁,左右高低都先应一声‘嗯’,再告诉你这事不行。
表面是温的,骨子里是冷的。
换到现在这种人朴晚自己都要绕路走,为什么当年会这么没来头的上瘾,她搞不明白了。缓了缓神,翻出墨镜朝着对镜套试自己衣服的那位又问了一句:“现在出发,我叫辆摆渡车?”
不出意外,又应该是一句‘嗯’。
“嗯。”
果然不会出意外。
朴晚拎着电话听筒,暗暗上扬眉毛撇了撇嘴。
...
酒店餐厅。
“你们不是群里说吃过了吗?”朴晚看着一屁股坐下的两人,又瞄了一眼同桌的程莫霄,轻轻掰着凳子故意挪出点距离。
“刚才是吃过了,这不闲着没事儿再过来喝点儿茶...”朴妈时不时用余光瞥两眼隔座的另一位,又瞄向朴晚:“这位是...?”
“她啊...”
程莫霄端咖啡的动作稍歇,随即浅浅笑开:“同事,也是朋友,我叫程莫霄,叔叔阿姨新年好。”
“诶呦,新年好。”朴妈眉梢轻挑,一副不可思议的语气:“你说同事?也在后厨?”
“我不在,是之前和朴晚合作过,我在美术馆上班。”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好像昨天饭桌上也来过这么一出。
朴妈端着红枣茶,喜颜悦色:“我就说嘛,你这模样一看也和厨房沾不上边,那咱俩一样呀,你在美术馆,我在文工馆...”
“妈,不一样,你那是歌舞团,人家那全都是展品,她是馆长。”朴晚在一旁搭话暗叹,头也没抬地指正。
“哎呀,都差不多性质的,我跟你讲哦,你这个脾气该收收,在后厨都熏上天了,还没说两句你就开始蹦跶,以后这样...”
朴晚将手里咖啡一口饮尽:“诶诶诶,打住,我要吃饭。”
“性质确实没差。”身旁人轻扯嘴角,一副公干语气。
“你看我说的吧!那你是哪个美术馆的啊?市级还是省级啊?”
程莫霄用手指朝前抵了抵杯碟:“我现在就职清水,清水美术馆。”
“喔唷,那不就是上次小晚那个活动的主办方,网上澄清的那个...?”朴妈怼了怼旁侧垂头瞌睡的朴爸:“人家是清水馆长。”
“我们都听小晚说了,上次的事情还是要谢谢...”
“阿姨不用的,澄清本来也是工作章程里的一环,我们没出力,单纯提供法务团队而已。”
该怎么形容现在的程莫霄呢?
谈吐稳静,举止得体,笑容亲和,把自己刚才那两句话衬得像个未开化的野人。
又听见桌上一句:“小程是吧,多大了啊?”
身旁人眼角溢笑一脸轻松:“我比朴晚年纪大一点。”
“结婚了没啊?”
“咳咳咳...妈?你乱问什么啊?”
身侧的人照旧还是一副公式笑容,不紧不慢开口缓缓:“已经结婚很多年了。”
“结婚好啊,省心,我家这个天天嚷着不婚,你说我这当妈的哪能不希望有个人照顾她,结果每次一说是个女主厨,人家都直摇头...”
不是不是?怎么还说上这些了?才刚见第一面,这就诉上衷肠了?
朴晚眼看着话题走向不对,还没等自己插上话,就被另外一段话音牵走。
“这行偏见是很多,其实做主厨挺好的。”程莫霄端起面前的咖啡杯莞尔:“我爱人也是主厨,跟朴主厨是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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