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了乱了全乱了!
一个说说就算了,怎么又加进来一个?
从旁听着言来语去插不上嘴的内容,朴晚紧张到心已经偷偷提进嗓子眼,生怕这人哪句说漏嘴把自己给供出去,如若不是对面坐着自己爸妈,她高低想在身边这人的大腿上掐一下。
然而接下来的一递一句,全是兜着程莫霄,提了生辰几时,问了家居何处,甚至连工作履历都要询一遭了。
明显兴趣没在那位所谓的‘爱人’的私事上。
虽说谈话都是些无关重轻,摆在明面上的常规问题,人人都能打探。
但面对那位朴女士询事详问,身旁这位程馆长居然还是含笑端坐着,时不时抿一口咖啡,再煞有耐心地细故俱答。
脸上照旧是挂着那抹笑。
那抹朴晚见过无数次的弧线浅弯,暗藏各式汹涌情绪的唇角上扬,堪堪却示人一份素淡的笑。
她想用眼神偷偷留意,又不敢幅度太大被对面发觉,只好埋着头,在心里悄悄辨着音节衡量端掇。
情绪不同,笑容永远相似,那人总要营造一副不痛不痒,好相处的形象。
然后,别人就会相信。
一定会的。
“真好真好,你性格可真好...”坐在对面的朴女士手指轻拢,捂着茶杯壁,嘴唇开合又笑吟吟地吐露一声:“那你...”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程馆长,演技纯熟。
盘里的小米糕蒸制的金黄发亮,说是块蓬松的大海绵也不为过,垂直扎下去,那些藏在糕孔里的热气缠着米香一并稀释在空气里勾惹味蕾。
“不是,妈,人家是比我大一点,不是比你大一点,没必要东扯西唠这些东西查户口吧?”剔出那枚嵌在松软上晶亮鼓胀的小枣,朴晚用筷尖倒插住一小块绵软的米香,撇开视线扶着餐碟,漫不经意地又脱口一句:“哎呀,就别为难人家了...”
好似为那人开脱,却是在不露声色地给自己解围。
隐婚对象在自己妈面前装不认识,就凭自己这身三脚猫的演技,她真担心穿帮露馅。
“也是,那行你们年轻人慢慢吃啊,我预约的养生浴到时间了...”朴妈扶着凳子起身,走了两步还不忘回头念叨:“你们想去试的话记得在前台预约啊,这两天人多...”
“嗯,嗯,我知道...”朴晚头也没抬地拖长音,糊弄应着。
声音本来渐远,又话铓骤转,一下子戏谑凑近,话头落回她头上 :“你也跟人家学学,收收脾气,像个炸药桶...”
跳过说给自己的字句,朴晚挑了挑眉没做声,只含含糊糊地闷头点了点。
哪儿像个炸药桶了?
...
见二人走远,身旁那位才得空抿了一口汤:“你父母还真挺有意思的。”
这阴差阳错,反而成了自己带人见家长了,朴晚把刚才故意掰出去的凳子拎着扯回来了些。
又见程莫霄侧头含笑:“刚才那么紧张?怕我乱说啊?”
“切,少来了...”朴晚抬了抬下巴,顿滞岔开话题:“那你倒是说说啊,做主厨哪儿好了?”
停歇半天,也没等来回复。
这人拿不出答案的,因为程馆长也根本就不了解这行,不过是餐席谈话的寥寥客套罢了。
但是。
好像自从发现那张覆在两人关系中间的膜网后,这层隔阂的存在感就愈发明显,从一开始初露端倪的雾障变成现在的清晰可辨的霜雪,已经到了朴晚没法忽略不计的程度。
窗外浓浓,眼前也浓浓。
“官话一套一套的,我都差点被你给骗过去了...”配着一声轻叹,朴晚伸手擦刀,在碟里切起了奇异果,餐具声着盘清脆,咔嗒一声,裹挟着另一份话音。
“运气好。”
这什么回答?
朴晚顺着声音斜睨了一眼,瞥见身旁笑意盈盈:“因为我不会乱讲的。”
哈?冷笑话吗?
真会给自己贴金...
这么会讲,怎么不见当年出事的时候站出来义正言辞地讲两句呢?
金属叉扎起一枚盘中透黄的果肉,用齿面轻轻衔下咀嚼,在喉口吞咽的空隙,朴晚再次捡起话头:“对了,刚才说的什么养生浴,你要不要一起去?”
头也没抬,只做陈述,不像询问的样子。
“公区我没带泳衣。”
“我带了两套。”朴晚着放刀叉,用纸巾轻轻搓揉指尖,随即补了一句:“都是新的,洗过还没穿。”
“嗯...好。”
哼音默许应着,两人回房之前在前台约了下午的入浴时间,天不黑也不暗的时段。
度假村的高尔夫车踏着薄絮回去,车辙又踩着傍晚的雪壳到了公浴区。
所谓的养生浴,似是室外汤池里着放了几大捆草药包。
朴晚有种自己就像炖在药膳草本汤里白肉的即视感,当然,这锅汤买一送一,身边还有个同样浸汤入味的程馆长,文火慢炖,要先上锅缓焖个把小时的那种。
环境里水汽蒸腾,周遭温热,把凌空悬置的颗粒全都消弥融散。
雪,还在下。
支蜷着脚趾轻轻触碰水面,再是腿腹埋进烫热,而后腰肢蝶骨,颈背脖缘,从冷洌的空气钻进一汪湿潮里,燠热蔓延全身,朴晚感觉心尖都跟着痒痒的。
那仅是感觉,谈不上真切的。
反倒是一起入池的程馆长,绕指轻轻拨弄浮面,在身后柔声唤着她的名字:“晚晚...”
辨不明是尾音松弛,叹气还是嘘嘘喘息,这声晚晚,唤得自己耳根都跟着软了,被冷风一拂,也跟着酥痒麻乱,朴晚索性伸手出了汤池边缘,接了两片落雪,掌心泛凉,挪在面前摊开,只剩一小滩透亮的晶滴。
全然不留雪的痕迹。
她没张嘴,只鼻音轻送:“嗯?”
“昨天我出门拿错手机了,解不开锁...”
“后来高速事故堵车,没想到雪这么大,打电话过去,你没接。”
“再之后送人回去,他们说你离开很久了...”
“...”
原来是这样呀。
原来对话框等不来回音,就是这些原因呀。
句句停顿,朴晚就这样靠在池岸边,静静听那人客观陈词。
“我说了,和这个没关系。”她倦倦地仰头呵了一口白雾,清撩水面:“真的是我自己的问题,程莫霄,你不用解释的。”
其实不用的,从昨晚程莫霄出现开始,这些解释就已经不重要了。
比这个更关键的,是那层迟缓到现在才凭空出现的生分,和身边这个突然跟之前对不上号的旧人。
身畔自持的脸上闪过丝丝无奈,只可惜水雾萦萦,朴晚也没瞧清。
“嗯。”靠在右手边的程馆长浅浅笑开,随后平静着脸道:“我以为需要说明白这些的...”
看吧看吧,伪装成温和派的程馆长,唯有在独处时才会摘下假面,启动程序,在面前摆好需要和不需要这两颗棋子,没有多余。
再经缜密计算眼下的时局,判断需要动哪颗棋。
朴晚眯了眯眼,朝后倚了倚,月色玲珑,耳边盈溢泠泠水声。
程馆长,这般这般,从前就寡淡,却也压根不稀罕长嘴为自己解释。
好像和之前一样,又好像大不同,这种感觉,是把几块没联系的拼图块,强按进不相干的凹凸齿孔线。
凹凸相衔,却拼出来一个画面错乱,前后矛盾又毫无逻辑的程莫霄...
相反的,朴晚自诩热情。
热情全部用来掩饰冲动。
热情比冲动更适合做褒义词,包罗生命力,涵盖色彩,潜藏起伏。
她也更需要回应这份热情,理智之外,诚衷地回应。
大起也好,大落也罢,从前都靠那层一厢情愿的热情撑着,反倒是现在,冲动褪去,对程莫霄这份感情,自己徒生了些清醒。
理性逮住了那双自欺欺人的眼,甩掉了厚重的滤镜,朴晚只透过那双眼,看见了好多影影绰绰相似的虚像幻形,偏偏姓甚名谁对不上了...
头顶凛风瑟瑟。
潜身在这水里,明明滴酒未沾,却也被炙气熏得酩酊神昏,赤露在乍暖乍寒的炎霭霜雪之间,血管竟都好像跟着激鼓胀热。
整个人晕乎乎的,果然还不适合呆太久。
“不泡了。”朴晚撑着胳膊起身,一只脚踏出池台,沥沥水珠顺着腿腹脚踝砸在地上,环身还四散着一圈虚雾。
天色入黑,汤池边倏地亮起一圈暖光灯,视线霎时也被光线扰得模糊,她踉跄了一下,踩着石板险些滑倒。
一只从身后及时出现的手,稳住了身形。
还是这只手,又是这只手。
做了个恰到好处的支撑。
朴晚回头定定,那人肩头浴毯垂落一半,一手勾着毯角,一手撑住自己。
泳衣描摹着外沿淌水的曲线,没有周身盘绕可供消耗的水汽,轻吐的浅雾拼成一面镜,把那份寡淡映得更暗哑了。
“脚还好吗?”不紧不慢,不急不缓。
没等自己回应,程莫霄随即松指,快扯着浴毯,瞧望了下铺天漫白,眼尾轻抬,唇瓣张合。
朴晚清晰地窥见,有粒雪跌在迎面起伏的唇角。
眨眼间,就被烧穿。
“雪还没停呢。”那人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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