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包厢又暗又昏,不知道谁开了氛围灯,土气的迪斯科灯球把房间衬得更昏沉。
印象里,江芥成年之后的生日都是这样。
赶在年关刚过的节骨眼上,自己在国外已经开学了,就和寿星隔着吵闹的ktv打视频一两个小时。
然后每年听她坐在一群不认识的人中间嚎情歌,唱得不仅跑调,还要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朴晚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毛病,隔着一小块屏幕和时差,看江芥在另一头发疯,换场,最后独自打网约车回去。
唱完独角戏,每次也都是把行程分享给自己。
起初是回宿舍,到后来是回租住的公寓,再再后来是回买的小房子里。
那个能被叫做‘家’的小地方。
两个人也不和对方说话,界面就那么干巴巴地挂着。
不论在哪个国家,不论如何计算时差,年年如此,都是这样打发掉的;在去往巴黎的火车上是,在通向曼哈顿的地铁上也是,用视频通话塞满无聊又意外频出的行程。
然而程莫霄根本不管自己的人际关系,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江芥这个人。
她会统一把自己认识的,不论远近全叫做‘朋友’,轻描一笔。
都是朋友。
程莫霄不在乎这些。
相反地,江芥就会好奇,会主动八卦起这类事。
“你别走嘛,坐一会儿,她们我都不太熟...”扑在怀里的人趁着暗光凑近脸,耳后的明香比那尾忽闪忽闪的假睫毛来得更要惹人注意。
爱马仕的海洋香,携着泡沫的清浪一般,乖戾了些。
尤其适合下雨天。
没有正面回答喝了几杯的问题,江芥反倒是这个样子还在咧着嘴好奇:“谁啊,谁来接你啊?”
嘈杂环境里的口干舌燥会催生出头晕脑胀。
朴晚只觉得自己太阳穴都在跟着音乐的鼓点鼓膨。
一首快歌,不知道谁在控麦,嘴皮子没跟上节奏,漏唱了一句。
“不太熟还找来请客吃了一晚上?你冤大头啊?”朴晚虽然有些醉,但不至于傻。
“哎呀...”
突然有人拿着麦克喊人:“下首谁的,不唱我切了?!”
“我的我的我的!”话还没说完,江芥立刻拎起躺在身旁的麦克深情念经起来,态度很端正,就是...
也没太在调上。
朴晚不会唱歌,不过比起自己,现在拿麦克的那位更没谱,学生时代的合唱团自己好歹还能分到两句高音部的词,江芥只能被发配到和声沉吟的低声部,和一群公鸭嗓躲在一起滥竽充数混出场脸熟。
唱歌的关键在于自信。
一首歌扯嗓子唱到一半,朴晚在旁边掐着瓶没开封的水,到处给她寻鼓掌捧场的背景音开关。
再回过头,借着唱板屏幕上动态歌词打在脸上一闪而过的光,她瞥见江芥脖子上的choker歪了。
不动手还不要紧,伸手帮忙把绑带扶正,江芥顺势一把拢过她将麦克风靠近嘴边,示意朴晚跟着一起唱。
人还怪好的,但是唱的话,还是算了吧。
自己也缺点儿这方面的天赋...
朴晚又抬着胳膊把身子从那人绕拢的臂弯里退了出来。
吐字清晰,眼神反应机敏,左右不像真醉酒的样子,江芥的酒量自己是知道的,光是桌上那几只空杯还不至于回不去。
更何况...
更何况这屋子里都是女生,要是不认识,怎么可能一大帮人晚上出来给陌生人庆生...
那可是江芥,跟路过的猫猫狗狗都能说上几句,朋友比牛毛都多的江芥,有什么好担心的?
朴晚觉得自己在这儿操闲心惦记这些怪多余的,向后松了松背打算小憩一会儿。
密闭空间的环绕音响只会让疲惫感和困意加剧,不生醉只生累。
“朴晚我隐形眼镜好像有点问题,你看眼有没有东西在里面呗?好扎啊...”来人凑近自顾自扒开眼睛,昏灯暗影什么都看不清,朴晚醒了醒神缓气:“出来我瞧瞧,这儿太暗了。”
两人又一前一后出了包厢,对着廊灯一顿细看。
找见了根落在眼睛里的睫毛。
“你别动啊,睫毛尾巴在外面,我碰不到你眼睛...”朴晚一肘抵着墙借力撑着,一手轻提浅露边缘的肇事睫根:“出来了,喏,许个愿吧...”
用掉下的睫毛许愿,是她俩之间特有的仪式,不过至今为止从未灵验过。江芥攥着睫毛煞有介事地闭眼,随后草草一甩:“走吧。”
手机在桌面震了两次,只可惜两人在走廊,谁也没听到。
等再进去的时候,除了屏幕上两则未接来电以外,对话框里还塞了几条未读消息。
【你现在还好吗?】
【喝多了?】
【告诉我房间在哪里。】
【…】
这么快?
眼看着包厢的几位也见收,朴晚戳了戳江芥:“我今天吹风了喝得头疼,先回去,改天状态好你去我那儿随便喝!”
“真有人接你吗?谁啊,人在哪儿呢?”江芥说着仰头吞了一小杯就要给她掏车钥匙:“要不开我车给你叫代驾?”
“不用不用,人在大门口,你们继续玩,我没事的。”
“不行,我送你出去放心...”
朴晚拗不过这人,喝了几口酒横生出一股莽劲,怎么拦也拦不住。
也不知道是想放心还是诚心八卦。
手机又是一阵震响,屏幕照旧那个熟悉的联系人。
“出来吧,我在门口。”
电话那头声音淡淡的,朴晚却没太听清:“等一下啊,我出去说...”
不料推门侧身趔趄了半步。
程莫霄站在门外,夹着电话倚墙歪头朝她笑了一下。
“你...怎么在这个门口啊,我以为是大门口...”朴晚挂断电话,回头撑着门巡视了一圈房间,而后叩了两下洗手间的门。
“人到了我先走了哈?你们慢慢玩!”
也没顾洗手间里应了什么后话,朴晚朝正随性踱步的人示意出发。
步子一顿,脚尖跟着掉转了个方向。
“走吧。”
等江芥才从洗手间钻出来时她俩已经走远了,狭窄的长通廊尽头尚能看见二人背影,她端着手机留了张不太清晰的轮廓照片。
“还真有人来接啊...”语间喃喃,轻挑眉梢。
从寂静到吵闹,只需要推开一扇隔音极好的厚门。
“来来来,这几首唱完换个地方?咱们去清吧接着喝...”
...
扰耳的乐声逐渐变得遥远。
这场夜行雨,没有想象中那么让人生厌。
只是现在该轮到自己解释,为什么要将这通江湖救急的电话打给程馆长。
迷离难辨的动机,和不太明朗的逻辑线混在一起,配合着玻璃上泠泠清清的落水和映沁的街光。
再被雨刷一下两下尽数刮去。
躲在铁皮构筑的绝好的避雨空间里,司机稍稍抿唇扯出安全带,另只手搭在方向盘上却没有起车的动作。
好像是在等。
是在等自己开口吗?
细微的小动作一个接一个。
朴晚瞥见司机张嘴倒吸一口凉气,欲言又止。
这是在等自己先开口,没错。
她本不是察言观色的人,但好像在程莫霄这里,总是要学会先一步预判,怕说错哪句话对方就会翻脸不开心。
事实上程莫霄也没有很明确生过怒,这人向来表面温和,笑吟吟的。
对谁都是。
朴晚也因此总是误判平静下暗涌的情绪。
这可不是喜欢,朴晚想。
这可不是喜欢...
几杯酒和一通电话,怎么就把思绪扯到了这里。
她清了清嗓,对着司机半开不合的唇,侧了侧身:“今天是我...”
“我腿麻了。”程莫霄缩回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空攥的拳头握不成形,徒增一份力不从心。
看上去有些吃力的样子。
霎那间朴晚忘了自己即将要说的全部台词。
她紧着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也没顾那些起先说的近近远远的距离,把手探去了那人的大腿轻轻揉捏。
“这样会好一点吗?”
程莫霄缓了两拍,摇了摇头:“左边小腿麻...”
小腿...埋在靴筒里。
副驾这个位置也够不到。
雨刷在面前不厌其烦的刮蹭着水痕,噼啪砸落的声响明晰。
热烈了几度。
朴晚没多考虑,下车踏着地上没散尽的水,拉开驾驶位的侧门,隔着一帘顺着门檐边缘自由滑坠的雨幕,弓腰给司机揉腿。
“这里吗?”她轻轻隔靴捏着腿肚,看那人用丰富狰狞的表情代替回复。
“...你头发都淋湿了。”
程莫霄伸出手挡在车外人的头上,成了一张没什么用的挡雨布。
ktv是室外停车广场,刚才停得近,还未等淋到什么雨,几步路就进室内去了。
但车里的伞也不知道被放在后厢哪个位置,像朴晚这样站在雨里...
“要不去后座吧,脱了靴子我给你揉一下?”朴晚两只手遮在额头前:“你扶着我。”
她备了十分力,却只用上了一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撑着自己一瘸一拐的程馆长,居然轻飘飘的。
把那人稳稳安放后座,她才绕到另侧钻进车。
风衣防水,被雨水打湿的是脖领部分的内衬布料,死死咬着皮肤,很是难受黏腻。
给程莫霄卸了靴,她轻轻用掌心揉着抬到自己身上的腿腹:“你这个位置麻,是抽筋,大概着凉了...”
那人支着肘在角落里紧蹙眉头,忍得辛苦,也没剩什么力气吭声。
朴晚又探身摸开了顶灯。
开灯时还被程馆长伸手拦了一下,无奈却慢了半拍。
光亮被释放的瞬间,她这才看清程馆长袜子上粉嫩嫩的图案,一只扎着双马尾的卡通猪,头上还绑了个红蝴蝶结。
身姿板正卓绝,穿搭一丝不苟,却独独在靴子里的长棉袜上偷藏了只粉色小猪。
窗外闪电先行,雷声断后。
迎来了第二轮雨势攻击。
朴晚盯着不自觉轻勾的脚趾,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阿芥也要出门谈恋爱咯!好奇江老板后续的话,可以移步专栏《减和弦》篇。
感谢各位的陪伴与厚爱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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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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