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
程莫霄不敢置信地眨巴眨巴眼睛,慨然于面前的非静止画面。
餐盒中的内容物过于混沌,她拎着手机拿起又放下,不符形象地伸探着手指戳了戳糕体。
嗯...
蓬松度——
好像还可以。
馆长办公室坐居偏高楼层,与观览公区和员工办公区都隔得有段距离,兴许是安德鲁在规划时考虑着高处不胜寒,才将独间视野安排得豁亮宽绰,多一些暖意。
坐拥大环窗,视角通透,窗外春色见急,新意攀进眼帘,大片绿茸茸。
心情也难免跟着放松。
沉默片刻,程莫霄才忽地扬起唇角,不禁为自己的幼稚行径哼笑两声。
她曲起指节揽过手机,不加思考地再次点回对话框。
【它还在动。】
消息刚刚发送,聊天界面的顶部边框就在备注和输入状态之间快速切换了几次,回复一闪而过,紧接着屏幕上立刻弹出了彼端发起的视频通话邀请。
对方似乎跟了一连串问号,但程莫霄没有细看,也无意深究,直接按下了接听键。
“什么还在动?”
许是职业习惯使然,朴晚无意中带上几分抗拒不得的威压,又或是前后对话的衔接性太过薄弱,任谁听这回答,都会猜测其中暗含多少无厘头的成分在。
“盒子里的...”程莫霄话音稍有迟疑,她也不确定这个于认知形象里迥异的「活物」,是不是也能被叫做——
“舒芙蕾。”
“它在变大...”
揣测的念头在心中翻涌几遭,但终究是没勇气冲破喉咙的束缚。
质疑一个极具权威的主厨是完全...
不妥的。
“啊?它变大?”
另端的声音拖长,倏然掺杂了几分不可置信。
是没料到,还是超预期?程莫霄错头极随意撇了眼被自己晾在一旁的保温盒。
考虑到展品对温湿条件的数值要求,清水对整栋建筑的温度控制极为严格,以至于之前看起来似乎要膨胀出来的表面现在已经回缩了不少,但即便如此,还是瞧得出内容物略高于盒盖边缘。
程莫霄将摄像头切换成后置,将镜头对准保温盒,力图要把不复存在的证据,用微弱的高度差和组织好的只言片语解释清。
-“刚打开盒盖它就开始朝外鼓...”
-“它先前膨胀到都已经冒出来一大截了...”
-“我办公室空调太凉,现在都塌得差不多...”
-...
心中编排的理由倒是不少,每一个都足够自己接上话茬再自证几句...
直到她再次反应过来,对面是个经验老道,对食物造诣炉火纯青的,主厨。
上餐手段繁多精致,多到令人难以尽数。
从某种意义上讲,仪式感应该算得上是她们这行的职业情趣——
思至此处,程莫霄又是笑,开口道:“没什么,这个保温盒上辈子应该是个烤箱。”
朴晚愣怔片刻,为了这个不算太冷的冷笑话,她甚至多花了两秒心思去解读这妙言妙语。
保温效果好?还是容量大?
程馆长的回答,还真是挺...
挺幽默的幽默感。
既是参不透话里话,朴晚也不打算自寻烦恼,她直视着视频里的眼波颤颤,突然发现对面那张脸和笑容莫名和谐。
不经意流露出一贯待人接物的姿态,谈吐言辞都从容优雅,隐约透着钟鸣鼎食的丰裕气。
纵使看不惯这份对谁都敷衍抱笑的态度,朴晚也没有再表现出一如早间捉摸不定的情绪,反而是捧着屏幕,又长长地「哦」了一声。
话题谁也没继续下去,随之而来的是预期料想中的安静。
环境音也识相,陪着两端一同静默。
隔着屏幕,程莫霄心头竟然回馈出一股让自己毫无防备的温馨感。
足够塌心,足够泰然。
不知是如今心里对朴晚的形象已做调整,还是前置摄像头成像模糊的原因,框在屏幕里半挽发的轮廓被一层柔光勾勒,醉眼缱绻,慵懒惬意,莫名带着一种上个世纪特有的、朦胧的美艳风情。
又新鲜,又让人怀念。
程莫霄晃了晃神,压下心中异样,目光一跌随即挪向他处。
虽然理论上是休息尾声时间,但实际上仍处于工作期间。
无声的视频通话还在继续,程莫霄将手机靠在一边,开始着手忙碌于眼前的事务。
馆庆在即,借着眼下的空档盯一盯同期对外进度,稍后自己还有别的行程安排...
哔啵——
大文件提示下载完毕,显示器屏幕上自动跳转出了文件窗口。
附件总共分门别类地打包发来几份,程莫霄极少主动抽查这么多份文件,往日的工作流程都是经由各个项目负责人将任务先行分散下去,她坐等汇总信息提报即可,无需一一过目。
加之馆里目前聘用的负责人大多行业经验丰富,经手大小项目无数,她在这方面过分细致的担忧就更显得没什么必要...
“齐禾...”
程莫霄任意挑了其中一个,单薄地复述了遍命名文件后快速点进作品集文档。
从个人介绍到历史项目,由创意理念过渡至成品装置,为了丰富简历,相似的内容被扩展成了让人视觉疲劳的数页,她心不在焉地划拉着鼠标,随意向下拖动页面,试图筛选出其他能被称之为“有用”的信息。
嗯?
鼠标拖着页面上拉,下拽,在几页之中反复翻跳,放大,比对。
这几页她停了些时间。
借着一些虚无缥缈的主旨意向,构筑出一幅超脱现实,不着边际的机械梦境,科幻感浓厚,却以油画这种经典艺术形式呈现。
是去年的入围权威展的独立作品,作品集里也明确标注了原创的声明字样。
“《捕梦网》...”程莫霄喃喃,稍提了口气。
一般情况下权威赛事入围的作品应该颇具能力代表性,但她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作品的用色与之前的风格大相径庭,尽管有些人创作依赖于灵感闪现,自己的职业也要求她尊重每位艺术家的创意,但这种直觉上的怪异感从第一张开始,像是一部无边无际的空间切片。
她也做过类似的赛事评委,从形态,风格,构图...
程莫霄谨慎地分析着所有可能导致怪异的因素,她瞬间有种电流击穿身体的酥麻感,引得血压也好像一时间极速飙升。
莫名的困惑随着答案隐现而变得明晰。
真是...
好一个界定宽泛的数字赛道。
抛开平时的端庄优雅,程莫霄抓起内线电话,正声厉色对着话筒安排:“通知几个对外项目负责人回来都到楼下开会,尤其是工坊负责组,急会,手头的事不着急的能推都往后推一推。”
挂断了内线,程馆长抿了抿嘴,勉力压着不冷不热的神情,扯出一抹淡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笑意:“晚晚,我等下要忙一会儿...”
“你去忙你的,我本来今天也没事。”朴晚话语一顿,似乎想到什么又继续叮嘱,“记得...”
噔——
通讯中断。
“记得吃饭啊...”朴晚怅然地目送视频界面关闭,没头没尾地自己又补上一句。
一众夜露员工正围坐在满桌形态各异的甜点前,相互观望,面面相觑,最后再怯怯地,嘟嘟囔囔地各自端走一份。
“靠,这块绝了,齁甜...”
“这敢情好,糖厂倒闭拿糖抵债...”
“你别说,我拿这个都糊底了,呵乌漆嘛黑...”
几个副厨白鼠砸砸嘴,对着一桌子试验品挑三拣四,又瞟着朴晚的动向不敢直言难吃。
他们这个朴主厨,脾气大,主菜本事高。
制毒水平那也是妥妥金字塔尖...
瞧瞧这一大桌子横七竖八的甜品。
掐指一算,都没用到三成功力。
朴晚端坐在岛台内侧,对着转暗的屏幕定睛凝眸良久,又轻触点亮。
再熄屏,再执拗地唤醒。
她很清楚自己刚才看见了什么堪称「晦气」的消息。
指尖动作稍顿,半天才点开那条见缝插针的娱乐新闻推送:「初期男团再就业,看哥哥们如何玩转三百六十行~」。
消息本是经关键字折叠推送,却不料这条提醒在刚才和程莫霄视频时候就已经弹出,她避无可避地又瞧见了小字的详述内容。
——MetroE。
还紧跟着「男妈妈好厨艺」。
朴晚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
她侧身启动洗杯机旋钮,剧烈轰鸣的机器运转声中,又抬手掰开安置在台面的水龙头。
指根,甲面,腕部,用沁着凉意的洗手液反复揉搓,水龙头下不遗余力地,一遍,两遍,三遍。
水花捋着手背下坠成无色的亮膜,迎着光,丝毫看不出这是饱经锅气熏染的皮肤。
朴晚扬起脸,眼神带出几分睥睨,忽地反应过来自己情绪有些矛盾。
一方面潜意识里想要抹去后厨的痕迹,另一方面肌肉记忆却比思维更快地响应着职业习惯。
就像那个名字,她竭力想要与之划清关系,又无可回避地被这个排列组合干扰心情。
纵是伤害已成过去式,澄清工作也早就尘埃落定,可朴晚就是无端地想要逃开这段阴影。
那个名字——
恶心。
真是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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