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并没有停下，夜晚温度凉悠悠的，陡然，他从梦里醒了过来，韩潹摸摸额头，还是一身汗水。
摸过旁边的手机，他看着屏幕上的合照，想着今天杨天心说的话出神，猜测得出来发生了什么。
严其羽应该是回来了。
只是第一方向没有投放目光在他这边，睡眠质量不怎么行，韩潹又到书房逐字逐句把资料翻出来看了一眼。
他并不是个深夜还在努力奋斗的工作狂，资料页面打开，首页放着个名字。
说是资料，实际上全是关于严其羽喜好，他做的观察和问出来的喜好，这些年韩潹学会了吃辣，却还是记得好几年前口味清淡的自己因为对方瞎做的全是辣椒的菜，辣得流眼泪。
严其羽在他耳朵边嬉笑打闹，他说：“潹哥，你哭起来都是好看的。”
没在他面前哭过，韩潹自认，他不是什么煽情的人，今时不同往日，他像被人在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眼眶划过了荆棘，被刺啦得生疼。
一滴眼泪顺向掉落，淹没在纸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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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潹二十七岁生日一过，没有对象的消息不胫而走，身边给他安排相亲的人都多了起来，路过护士站，有人跟他打招呼。
点点头，韩潹在众人窥探的目光里离开，头低下去看着手机，他皱了皱眉，消息来源是路曼文。
劝他去相亲。
“不去。”语音刚发出去，那边的人跟守着等他回复似的，秒发了消息过来。
“阿潹，我也不要求你必须带个女孩子回家了，三年其羽都没回来，就说明他对你没感觉，你怎么就不能尝试向前看，相亲对象是男的，去不去看你，妈妈还是希望你别颓在过去了。”
韩潹面无表情重复了不去两个字，那边的人叹气，最终选择了妥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堵过路曼文那边，同事朋友的介绍他也毫不犹豫拒绝掉，耳根子清净了，韩潹心无旁骛往手术室走。
口罩挡住了脸，他刚洗过手，准备去消毒。
走廊里人来人去，认识他的病人家属还会上前打打招呼，他一一点头，推门进入手术室，注意力全部集中而去，手上动作麻利干脆。
一台手术需要好几个小时，韩潹出来后，脸因为高强度紧张下泛着红色，他简单清洗后，去家属区跟人说说当下的情况以及注意事项。
累得像幻听了似的。
身后有声音：“韩医生。”
韩潹转过头去，一个女护士正红着脸给他递水：“辛苦了。”
“谢谢。”韩潹刚接了水，准备道别，护士加快着脚步跟上他，呢喃道，“韩医生，你有女朋友吗？”
似乎觉得那么问有些唐突了，护士又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的，我就是想问问……上次那个女孩子是你女朋友吗？”
说的是杨天心。
只是韩潹集中力不在这儿，他稍加思索，脱口道：“我是个gay。”
家里人几乎都知道，同事都不清楚，韩潹也没有张着嘴巴逢人就说自己的性取向。
年纪越往上，给他介绍对象的人越多了，他想，是时候断绝掉所有可能性了。
护士明显一愣，随后顿住：“不好意思。”
人走了，韩潹放松下来，他长吁一口气，往办公室走去，拉开椅子刚坐下，门还没来得及合上，忽然听到一声巨响，是腋下拐飞开，和人摔倒同时发生的声动。
不到问诊时间，外面没有人排队，摔倒的人没有被扶起来，韩潹推回椅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地上正躺着个男人。
穿着病号服，头发是醒目的银白色，因为脸长得太过好看，让人忽略掉那头家长会觉得非主流，顺势打上“不是好人”标签的头发。
韩潹愣住原地，无数个瞬间重合在一起，他像被鲨鱼一口咬住，四肢百骸哪里都穿透着岁月沉寂下的想念。
冲破封印，眼眶刷的一下泛红。
严其羽。
地上的人是严其羽。
以为自己会发狂的韩潹只在那么一瞬间，忽然觉得过往遭受所有不切实际一般的念想，全部都值得了。
没有恨他，只是偶尔有点埋怨，为什么要离开自己。
他把人扶起来，捡过腋下拐，眼睛往地上看去，严其羽穿着拖鞋的脚还裹着一道疤，叶劭放刀片留下的。
腿上打着石膏，不知道怎么受伤了。
天雷勾地火，那颗挤压他胸口三年的珍珠回归，心里彩排过无数次的重逢语录在扶起摔倒的人后土崩瓦解。
表情淡漠，重逢那一枪正中眉心，韩潹想哭，只听严其羽说：“谢谢。”
指间依旧晕染着好看的颜色，不复存在的活泼开朗，脑袋转向韩潹，陌生又礼貌。
韩潹忽然明白，这家伙离开他之后。
瞎了。
他正准备说话，迎头从走廊尽头走过来一个天然金黄色卷毛的白皮肤外国人。
有一口流利的中文，说着关系亲昵暧昧的话：“亲爱的，我不是说让你等着嘛，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等了好半天。”严其羽说，“我还以为你找不到路。”
“医生。”男人的目光移向韩潹，“你好。”
严其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门重重合上的声音，像带着什么绝顶的怒气要砸碎期待似的，随即身边的男人说道：“这医生，长得好看，就是脾气太大了，你们这里的医生都长那么好看吗？”
长得好看的医生吗？
严其羽小幅度勾出一个苦涩涩的笑容：“我认识一个，是所有医生里最好看的，就是不知道……他现在还有没有继续做医生。”
可能回家继承家业，已经在商场上游刃有余，提起酒杯侃侃而谈，偶尔想起还有严其羽这么个人呢。
“哎，话不可能那么绝对。”她说的是不能说是最好看的人，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严其羽知道，只是心里有一杆秤，韩潹确实就是他觉得最好看的人。
orli问道：“真不打算去找他了？”
“不知道要怎么开口。”严其羽低下头去，眼前一片漆黑，“我看不到他。”
办完出院手续，严其羽跟orli一起离开的，听着外面出现了脚步声，韩潹慢悠悠整理了情绪，出门目送着他们离开。
离开他之后，找了那么矮的男朋友吗？
严其羽没去找其他人，出了医院后，跟orli一起往杨天心那边走，严其羽的朋友大部分嘴巴没个把门的，只有杨天心靠谱点儿。
花店里都是馥郁的香味，orli正想个发情的孔雀围绕着杨天心转：“宝贝，你还生气呢。”
两个女生的世界严其羽凑不进去，光听到说话声，还有很轻的吧唧声，杨天心推了推orli：“其羽还在呢。”
“没事，他看不见。”外国人说话太直接，杨天心怕她让严其羽不舒服，赶紧一巴掌拍过去。
“不会说话别瞎说。”
“哦。”被打的人点了点头，安静下来了。
往严其羽面前凑，杨天心问道：“不去找找韩潹？”
“我在考虑。”
一把扔下手上绑花的彩带，杨天心着急得不能自已：“你们两个大男人，别扭什么呢。”
orli附和：“就是就是。”随后捂着脑袋想了想，“今天那个医生跟韩潹长得就挺像。”
“你个脸盲症患者别说话。”打断了她的话，杨天心下最后通牒，“我已经跟他说过，你回来了，东西也送他手上了，去不去找韩潹看你自己，这个我不插手，还有……张茂辉还生气呢，气了三年，你好歹也去哄哄人家。”
花店里安静了。
*
韩潹下晚班后，又是一场大雨，他站在屋檐下撑伞准备跨步出去，一扭头发现还有个在等朋友来接的护士。
正生气，看到韩潹后主动提道：“韩医生，打不到车，你能送我一程吗？”
“可以。”韩潹点完头后，拉开车门。
“谢谢啊。”
周遭全是雨水，韩潹视线扭动，瞥见了路边有个在等车的身影，他做了会儿心理建设，长长地稳住神，随即向前踩了刹车。
严其羽摸索着，听到停车声，报了个位置，又问：“走吗？”
韩潹没说话，护士左右看看，特地停在人家面前，意思可不就是走，随后就道：“走。”
女司机。
严其羽去摸车门，里面已经率先打开，他胡乱摸索的手碰到了一只大掌，心头腹诽道，这女司机手还挺大的。
气氛尴尬着，全程没有一个人说话。
严其羽先到位置，报了声谢谢后下去了。
走神的韩潹一直没动，护士问道：“韩医生，他就是你喜欢的人吧。”女人的直觉不会出错，韩潹果然点头了。
“为什么不告诉他是你载他过来的呢？”
他全程默默无闻，一句话没说，护士没忍住，问：“明明那么关心，怎么就不敢说话呢。”
“我一说话他就听出来了。”韩潹摇摇头：“还有……他有男朋友了。”
新男朋友。
等到车里彻底没有人了，韩潹找位置停靠住，思绪迟迟没有到位，他盯着路边的淋了雨绿莹莹的树看。
什么都变了，严其羽好像也变了，靠近他之后，感受不到朝气蓬勃，感受不到欢声笑语。
好像陪着自己一起死在三年前的，还有爱笑的严其羽，他们都在这场无妄之灾里一起毁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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