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这场耗时一个多月的守城战终于结束了,整个拉肯城都陶醉在一股热情和激动的情绪当中。

军队清剿完魔兽声势浩荡的回城时,尤娜正在值班,她在城墙上默默观看这前所未有的盛况。

凯利公爵的女儿姬玛骑着白马在城门迎接走在军队最前方的父亲,父女两人在欢呼的群众中并驾齐驱。姬玛昂首微笑,她穿了一件柔软的白色斗篷,内里是一件碧绿色长裙。她的仁爱之名在城中广为流传,颇受爱戴,城里的人们张灯结彩,高呼公爵和姬玛的名字。

尤娜之前一直无法把姬玛和冷酷的公爵联系起来,当他们在一起时,这两张脸却如此相似,尤娜忽然感觉到自己与姬玛的距离变得如此遥远…

“这位小姐”,一道温柔的男声响起,北方口音抑扬顿挫凶巴巴的,亚伦操着生硬无比,在这个青年口中却格外优雅清朗,青年说得是典型的贵族腔调。

尤娜抽出腰间的匕首,亚伦说过,所有在军中无缘无故叫她“小姐”的陌生人都是混蛋。

银灰色碎发的青年随意的捏住了尤娜拿着匕首的手腕。眼前的女孩神情如小兽般警惕,头发又短又乱,他怀疑她是自己用匕首修的。

他不由失笑了一下,说:“别害怕,小姐,我是奉凯利公爵的命令来的。”

“您是?”

“我是伊万。”伊万拿出了放在口袋里的军衔肩章,上面印着代表上校的纹章。

“抱歉,长官。”尤娜收起匕首,微微鞠躬道歉。

伊万上校扶住了尤娜的肩膀。

“不必为此道歉,小姐。我不应该从背后靠近你,我忘了你是位训练有素的战士。”

尤娜脸色微微发红,答道:“不,我没有察觉您的存在,我只是不习惯别人叫我小姐。”

“那我叫你尤娜,如何?”

“不,我在军中叫尤利。”

伊万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他迅速明白了这个女孩是为了保护自己才以“尤利”的名字示人。

“尤娜,从今天开始,你可以做自己。没人会因此伤害你。”伊万眼神温柔。

尤娜没有反驳。

其实,她并不觉得“尤利”对她而言是种屈辱,说到底,无论是私生女“尤娜”,还是哨兵“尤利”,都是特定环境下的称呼而已。

不过,既然这个人认为她喜欢“尤娜”这个称呼,那就顺其自然好了。

伊万轻轻拨了下尤娜的头发,说:“凯利公爵想立马见到你,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是先带你去梳洗打扮一番吧。”

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公爵太仓促了,这对小姐你来说并不礼貌。”

尤娜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她一开始认为伊万是嫌弃她,可这人认真的神态表明他是真的把她——泥潭里打滚的私生女,当成了真正的小姐。

她觉得自己也应当对伊万报以同样的尊重,因为这是她极少得到的东西,所以弥足珍贵。

伊万先带着她去军方制衣部找人量了她的尺寸;又找了位女性私人理发师,理发师见到她大为震惊,直呼残忍,说罢一刀刀耐心地剃了起来。

剪完发后,理发师望着焕然一新的尤娜,满意地说:“亲爱的,你现在就像精灵一样可爱。”

伊万在旁边微微笑着,表示赞同。

尤娜望着铜镜,不解的眨眨眼,镜子里的短发少女也同样回以疑惑的目光,把一个臭小子变成娇俏少女,这一定是魔法。

伊万终于把尤娜带到了城堡小厅,打开门,铺着红丝绒布的圆桌上除了公爵对面的两个空位,其他已经坐满了,每个人的位置都放了酒,但没人动它。

所有人一齐望向他们。

“看来我们守时的绅士没有忘记开会。”公爵撑着下巴,慵懒地开口。

“您说笑了,大人。”伊万优雅的回应,无视了公爵的调侃,帮尤娜拉开了椅子,请她落座公爵的正对面。

众目睽睽之下尤娜有些慌乱的坐下了,她认识的只有罗德军长。

“好吧。我们的主角到了,现在开始会议。”公爵调侃后,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可爱的小姐,新魔兽王没有死。”公爵一开口便是重磅炸弹。

尤娜皱起眉头。

“看样子,你并不意外。”

“是的,公爵大人。虽然只是模糊的感觉,但我知道魔兽王没有死。”

公爵挑了挑眉。

“我射出的箭附上了魔力,在射中目标的瞬间会有模糊的感知,我能感觉到,它很痛苦、愤怒,以及……”

尤娜的话语猛地停住了,她陷入一种难以判断的纠结状态。

“以及什么!女娃娃!快说!”有脾气火爆的人耐不住性子着急催促道。

“我不确认这是否是臆想,但我觉得它很悲伤。”

那双金色瞳孔又再次浮现在尤娜眼前,在它倒下的刹那,它是否看到了她呢,她觉得注视着她的眼睛流露出一种不该出现在魔兽身上的悲伤。

但众所周知,魔兽是缺乏感情的生物。

“这不可能!”有人因震惊失手打翻了酒杯,现场陷入一片嘈杂的争吵中。

公爵边喝酒边观察这场闹剧,然后出声阻止了越来越严重的争吵:“各位,请安静下来。魔兽有没有感情和我们最终要处理掉它没有任何关系。”

所有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小姐,劝告你一句话:不要对魔兽报以同情。人类猎杀野兽果腹时可没有考虑它的心情。”

接下来,桌上的人开始依次向尤娜询问新魔兽王的特点,尤娜一一作答。

最后,凯利公爵干脆的制定了未来应对新魔兽王的策略,他处理这件事关人类生死存亡的重大事情时非常随意,像是做好散尽千金准备的赌徒。

尤娜有些羡慕他不紧不慢、举重若轻的高雅举止。可尤娜跟这种高雅是无缘的。她其实很容易生气,只是现实使她即使在气头上也只能忍气吞声。

散会后,凯利公爵宣布单独留下了尤娜,其他人依次走了。伊万没走,他牢牢的坐在椅子上。

凯利公爵看了伊万一眼,一直皱着的眉毛放松了下来,温声道:“伊万,你今天刚回家,去看看姬玛和贝琳达吧。”

“父亲,我要把尤娜小姐送回家。”

尤娜内心诧异极了,伊万竟是凯利公爵的儿子,一个恶劣的父亲养育了一对优秀的子女——温柔的“绅士”伊万和完美的淑女“姬玛”,真奇妙。

“快走吧,凯利家不缺你一个马夫,姬玛和贝琳达还在花园里等你。”凯利公爵说完朝伊万摆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伊万露出了些许微笑,他跟尤娜微微颔首道别,便掩饰不住的加快了步伐走了出去。

伊万走后,凯利公爵转身面对着尤娜,黑色眼瞳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变了,换上了一副温和郑重的面孔。

“小姐,你英勇的行为拯救了拉肯城,你是个勇敢的孩子。我十分感谢你对拉肯城贡献。”

自从尤娜第一次见到公爵以来,他一直以一种被礼节掩饰的嘲弄口吻对所有人说话。现在,这个傲慢的男人却表现得极其真诚。

“让我为自己之前冒犯的话语道歉吧。”凯利公爵优雅地弯腰伸出手,准备去吻她的手。

一个淑女在这种情景下理应伸出手,大度原谅绅士的道歉。

可如果凯利公爵是绅士的话,他就不会将对布罗克斯子爵的怒火迁怒一个孤身来北部的女孩,并对她加以嘲讽和刁难。

尤娜冷冷的俯视着凯利公爵,她想,在这人的剧本里,她所扮演的角色应当是一个处于困境中有教养、有担当的贵族小姐,善良的小姐原谅了凯利公爵,然后以往一笔勾销,成就一段佳话。

她突然很想笑,毕竟凯利公爵表演的这场戏太可笑了,他真是个爱戏弄人,又很精明的人,就像子爵夫人一样。

她又气愤了起来:我觉不会原谅他的,原谅等于落入此人下怀,他和子爵夫人一样,只是通过做戏表演利用我而已。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凯利公爵从容地直起身,当他看到她小鹿般的眸子里毫不掩饰的愤怒和嘲讽时,凯利公爵突然笑了,笑得很大声,那双乌黑的眼里透出十足趣味来。

他显然津津乐道的逗弄沉默的女孩:“小姐,我正焦急的等着你原谅呢。”

她颇不情愿地迎视着他的目光,然后垂下了眼睛。

尤娜故意曲解凯利公爵的话,皮笑肉不笑地说:“公爵大人,从您这样的伟人嘴里说出的赞扬简直令我惶恐,作为帝国贵族的后代,我只是做了应尽的义务,换做任何一个人也会这么做。但如果说拯救了拉肯城的人,那一定是大人您的功劳。”

“停下,停下——”他笑着制止她,“你的恭维话说得好极了。但是,我对这些陈词滥调已经厌烦透顶了,尤娜,说出你的真实想法吧,不管什么,我都可以接受,我是真心希望获得你的原谅。”

尤娜控制不住的说出了心里话:“你是个恶劣的人!我绝不会原谅你”。她立马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凯利公爵的圈套,于是她瑟瑟的退后了一步,害怕惹怒了凯利公爵。

“诚实的小姐。”凯利公爵说,然后硬拉住她的手,一吻即离。

凯利公爵后退一步,然后说“不用担心,尤娜,我没有因此生气。你说了真心话,我十分感谢你还能信任我。”

尤娜拳头因怒火狠狠攥紧,她想,我要拿箭射死这个混蛋。

凯利公爵悠闲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

他微笑了一下,说:“我一直在想如何奖励你这个小女孩为拉肯城的贡献。然后我想,没有女性能忍受被轻视、不被尊重的滋味。不过看来,你不是在闺阁待嫁、渴望得到别人认可的小姐。”

他打量了尤娜一眼,又若有所思地说,“女性没有继承权和财产权的这种制度,让她们这辈子唯一的目标就是嫁个绅士,她们没有选择的权利。男人在禁锢女性这方面简直和野兽一样野蛮残忍。”

尤娜的怒火因这人离经叛道的语言逐渐平息下来,她静静地听着。

凯利公爵叹了口气,道:“有多少像你一样优秀的人才被婚姻制度禁锢在家中了呢,尤娜,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你来了拉肯城,尽管你过得可能并不开心。”

尤娜觉得凯利公爵的话说得挺在理,他实在是难以捉摸,有时表现得非常恶劣,有时又十分善解人意。

“至于你的奖励”,凯利公爵兴奋地拍了下手,“我将赐予你财产权,即使没有丈夫,你也可以拥有自己的合法财产。”

尤娜眼神发亮。

按照规定,她服役的工资都被寄去了布罗克斯庄园,子爵夫人并不小气,她每月按时将钱寄给在拉肯城的卡特。

但尤娜总觉得很不安,因为她已经不再信任子爵夫人了。

凯利公爵看了尤娜一眼,这个稚嫩的女孩还不会掩饰自己渴望的神情,他孩子般地哈哈大笑起来,“看来你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那就这么定了。”

公爵大人还嘉奖了尤娜——一幢带花园的别墅、一大笔金钱和城内的几个商铺。

尤娜成为了帝国历史第一个有财产权的女性,只不过由于这对世上绝大多数男人来说过于惊世骇俗,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是个只能让少数几个人快乐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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