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绿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迪亚哥,你知道吗,我当时真的是很生气,气得几乎要失去理智了。我以为,我以为我们已经可以摆脱那些过去的阴影,我以为我们可以一起好好地生活,可是…”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抬手揉了揉后颈。
“那个时候,你说的话都是肺腑之言吗?”
玛丽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却带着一丝笑意,“不然?你还期望我说什么呢?你以为我是在演戏给你看啊?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玛丽安娜猛地站起身,裙摆像阵小型旋风扫过迪亚哥的膝盖。
“等着,我去炖牛骨汤。”
她快步走向门口,又倏地转身,故作凶狠地指着他:“医生说了,这个对骨折最有效!”
厨房里很快传来“咚咚咚”的剁骨头声,那气势,活像在战场上敲响战鼓。
迪亚哥识趣地缩了缩脖子,决定暂时不去招惹这尊正在气头上的女神。
一小时后,玛丽安娜端着砂锅回来时,发现迪亚哥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傻瓜,别装死…”
“喝汤!”迪亚哥像个发条玩具一样突然坐起身,大声打断她,手忙脚乱地去掀砂锅盖,“我闻到香味就饿了!”
浓郁的香气瞬间攻城略地,占领了整个房间。玛丽安娜看着少年狼吞虎咽的样子,突然伸手擦掉他嘴角的油花:“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玛丽,”迪亚哥捧着第二碗汤突然抬头,“那天我说要和你一起私奔的话…”
“烫死你算了!”玛丽安娜抄起枕头砸过去,却被他灵活地躲开。砂锅里的汤面晃动着,破碎又重合的倒影里,映着两张嬉笑的脸。窗外,晚霞把整个伦敦的天空都染成了玫瑰色。
阳光透过玻璃花房的菱形窗格,在茶桌上洒下蜂蜜般的光斑。迪亚哥突然放下茶杯,瓷杯与托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惊飞了窗外的知更鸟。
“姐姐,你愿意听听我的过去吗?”
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三度,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鎏金杯沿——这是玛丽安娜第一次看到他紧张时的小动作。她抹果酱的奶油刀悬在半空,草莓酱“啪嗒”滴在蕾丝桌布上,缓缓晕开一小片殷红。
这是迪亚哥第一次主动提起生父的事。
“我五岁那年,”他没等玛丽回应就自顾自说下去,眼神聚焦在茶汤晃动的倒影里,“在母亲下葬时,我曾在墓前第一次看到他…”
玛丽安娜屏住呼吸。她注意到迪亚哥用的是“他”而不是“父亲”。
“虽然不是很确定,但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 少年突然扯出个讽刺的笑,“正是这个混蛋了。”
玛丽安娜轻轻放下奶油刀:“你对他…是什么印象?”
“我对他一点亲切的感觉都没有。” 迪亚哥的指尖在杯沿划出尖锐的摩擦声,“害得我和母亲到这种地步,我只想杀了他。”
窗外的麻雀恰在此时集体振翅,哗啦啦的声响,像为这句危险宣言打上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惊叹号。玛丽安娜注视着迪亚哥绷紧的下颌线——真奇怪,明明在说这么沉重的事,他的语气却平静得像在讨论今天要不要给“银色子弹”刷毛。
“我的心里特别怨恨,比恨其他人都要恨。”他的眼神微微黯淡,“我当时就想,等我长大…”
玛丽安娜突然按住他攥紧的拳头,掌心下突起的青筋像蛰伏的幼龙。她惊讶地发现,这个总爱撒娇的弟弟的手,已经比自己的大了一圈。
迪亚哥怔了怔,突然笑出声:“果然,就算那件事过去了,我心里还是放不下。”他反手握住玛丽安娜的手指,“就像现在放不开姐姐一样。”
——话题突然危险跳跃!
玛丽安娜触电般抽回手,把司康饼推到他面前:“你、你还是…很强大的。”她结结巴巴地转移话题,“一个人,正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弱点,并与之共存,才能真正变得强大。”
迪亚哥歪着头看她泛红的耳尖,突然凑近:“那姐姐是我的弱点吗?”
啪!
玛丽安娜条件反射地用奶油刀柄敲了下他的额头:“吃你的司康饼!”
阳光突然被云层遮蔽,玻璃花房里暗了一瞬。迪亚哥捂着额头笑得灿烂,仿佛刚才阴郁的倾诉从未发生。
迪亚哥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金发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说到这个,比起那个烂人,你的父亲应该给过你很多关爱吧?”
——又来一招话题转移。
玛丽安娜忍不住笑了:“比起你的遭遇,我过得还算幸福。不过…”她故意用银匙敲了敲杯沿,“世上可没有十全十美的父母。人都是会犯错的,所以…”
“所以能改变的只有自己。”迪亚哥接话,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后半句,随即相视一笑。
花房里的玫瑰香气突然变得浓郁起来。玛丽安娜忽然轻声问道:“迪亚哥,在你眼里,我是怎样的人?”
金发少年明显愣住了。
他放下咬了一半的司康饼(尽管嘴上嫌弃热量高,可这是他今天吃的第三个),认真打量着她,试图勾勒她身上最鲜明的特征。他的目光从她微微卷曲的金发,到握着茶杯的纤细手指,最后定格在她带着期待的眼睛上。
“我也不好说,我开始觉得…”迪亚哥斟酌着用词,“你比我想象的更情感丰富、更有主见。”他挠了挠头,像个交作业的学生,“那么…你现在也知道我是个做事莽撞的人了,还会对我寄予希望吗?”
玛丽安娜微微一笑,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虽然曾经想过,但我已经没有权利要求你那样做了。”她伸手拂去他嘴角的奶油渍,“从此以后,你若真心为我好,就积极去追求自己的目标吧。”
迪亚哥的蓝眼睛微微睁大。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穿过了一层迷雾,对玛丽的认识又清晰了一分——这个总是把他当弟弟照顾的女孩,原来早就把他当作独立的个体看待了。他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更加努力,不能让她失望。
真是好难捉摸的女人啊。女孩子难道都这样吗?
哦,对了,一定是自己把重心放在事业上太多,太忽略她了。他心里暗暗想着,所以平时一定要加倍表现。
回程的马车上,迪亚哥异常安静。玛丽安娜偷偷瞥了他三次——
第一次,他皱着眉头盯着自己的靴尖;
第二次,他无意识地揉搓着骑马手套的边缘;
第三次,他突然抬起头,眼神坚定得像下了什么决心。
(玛丽安娜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当晚她的梳妆台上多了一束沾着露水的风信子,下面压着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
“明天开始我会每天训练到日落,但晚饭前一定回来陪你喝茶。——D”
玛丽安娜扶额叹气。这个笨蛋完全理解错重点了啊。
但当她拿起那束花时,嘴角却不受控制地上扬。窗外的月光正好,照得风信子的花瓣晶莹剔透,就像少年那颗赤诚的心。
“算了,”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自言自语,“至少他知道要提前报备了。”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了伦敦郊外的那片宁静的草地上。
玛丽安娜和迪亚哥并肩而坐,四周安静得能听见草叶摩擦的沙沙声。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地待在一起了——过去的几个月像一场漫长的梦,充满了赛马的喧嚣、家族的纷争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
“呼——”
玛丽安娜长舒一口气,仰头眯起眼。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阳光慷慨地洒在他们身上,为两人勾勒出一圈温暖的金边,恍惚间,时间仿佛也眷恋此地,为之驻足。恍惚间觉得他们又回到了今年盛夏,那个姐弟俩还能毫无负担地依偎在一起看书的时光。
可惜,心境已经回不去了。
这是属于他们的成长。
重温完童年时光,二人开始以旁观者的视角,切切低语地取笑成年人那点藏藏掖掖、荒诞可笑的小事。
迪亚哥突然压低声音:“还记得小爹在裤袜带里藏钱的事吗?”
玛丽安娜“噗嗤”笑出声:“还有他在地洞里藏的私房钱!结果被老鼠啃得稀烂!”
“吉雅太太换情人的速度比换衣服还快,”迪亚哥坏笑着补充,“上周那个银行家,这周就变成画家了。”
两人笑得东倒西歪,但笑着笑着,忽然脸色一凛,都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自己很快也要成为那样的“成年人”了。
迪亚哥揪起一根草茎咬在嘴里,含混不清地问:“玛丽,你说我们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玛丽安娜没有立刻回答。她想起牛仔曼登·提姆的警告——“这事肯定还没完”——心里突然沉了一下。
“迪亚哥,”她转向弟弟,声音变得严肃,“那件事…你能具体跟我说说吗?因为我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我将替你保密。”
迪亚哥的身体明显僵了一瞬。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睫毛投下的阴影掩盖了眼神的变化。
“如果我说了,”他轻声问,“这次你不会再不搭理我了吧?”
玛丽安娜摇头:“不会。但我担心你会陷入一种误区——你以为报仇就是解脱,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但我绝不后悔!”迪亚哥突然抬头,眼神倔强得像匹不肯驯服的野马。
玛丽安娜在心里叹气:“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选最笨的报复方式?”
感觉比迪奥还难搞…
但她没说出来,只是无奈地看着弟弟。直接杀人确实是最低级的泄愤方式——但也最痛快。她的理智告诉她这是错的,但她的心却能触摸到他那份积压已久、无处安放的愤怒。
“好吧,”迪亚哥突然开口,“既然你想知道…”
他讲述时眼神飘向远处,手指无意识地碾碎了几朵野花。玛丽安娜安静地听着,只在关键处轻声追问:“你确定没人发现?”
“那个地方很隐蔽。”
“现在…你有罪恶感吗?”
迪亚哥突然转头直视她,嘴角勾起一个近乎挑衅的笑:“不,我从不后悔。玛丽,你不会讨厌我吧?”
迪亚哥的问题悬在两人之间,连同耀眼的阳光,刺得玛丽安娜几乎睁不开眼。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用力揉了揉迪亚哥的金发
——就像他小时候做错事时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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