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城老百姓蜂拥而至,不过半日就将仓廪府库围个水泄不通。可他们等来的却不是派发的米粮,而是官差们对着名册分发的木牌。
而那名册记载的,正是近来官府施粥时,收集来的灾民信息。
等到木牌分派完,仓廪府库门前的人群骤然散去。大家纷纷赶回家去,坐等着官府来人,上门发放米粮。至此,城中百姓们群情激昂,而城内却依旧井然有序,丝毫没有动乱的迹象。
这个时候,粮商们才终于傻了眼。官府不再收购米粮,而自己店铺中的高价米粮更加不会有人买了。
就在城中粮商富户们叫苦不迭,进退无路时,却收到了城主府送来的宴会请柬。不光是粮商,就连云州城中稍有些名望的家族,也都收到了请柬。
这天午后,陈英在房中小憩,突然听见宋管事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今晚的宴会怕是人手不够,你们几个过了申时,便到前院去当值吧。”
“是,小的遵命。”
接着,便是一阵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而后外面又恢复了宁静。
陈英慢慢睁开眼,心中却一惊,府中要举办宴会?云州城的困境这才刚刚化解,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摆上庆功宴么?
可言昱安并不是好大喜功之人,陈英不禁开始犯疑,左思右想,也想不出背后的深意。
直到乌金西沉,城主府内各处纷纷开始掌灯。
不久后,前院中响起了琴声鼓乐,伴随着乐伎曼妙的歌声,幽幽地飘荡在城主府里每一个角落。尽管隔得这样远,但仍能隐约听见宴会上传来的欢声笑语。
说不清是什么心思,或许是单纯的好奇,亦或是别的什么。陈英脚步一提,径直朝院外走去。
守在院门口的两个护卫看着她的背影,然后互相对视了一眼。那年轻的护卫低声说,“咱们可要暗中跟随?”
稍微年长些的护卫摇了摇头,“今夜府中守备森严,她又在世子爷身边定然无碍。”
这时,夜色渐浓。
陈英穿着男装,又因她骨架小,整个人瞧上去就像一个瘦弱的小厮,一路上遇见不少来往穿梭的下人,竟然都没注意到她这个陌生面孔。
陈英更加挺直脊背,从容不迫地往前走去。直到行至通往前院的主道上,循着飘荡而来的丝竹声,她终于寻到那灯火璀璨处。
遥遥望去,红纱灯笼轻轻飘荡着,满室红光浮动,随着衣香人影交织出斑斓色彩,饮酒作乐的热闹场面,恍惚间让人产生一种不真实的错觉。
陈英又往前走了几步,越过众人晃动的身影,向里面看了过去。
只一眼,她便呆住了。
明明宴席上有那么多人,可她仍能一眼就认出他。
言昱安坐在主榻上,两边分别是云州知名的家族族长,还有城中商贾富户的家主。而在他们的身后,一排排的席位上,皆是随他们前来赴宴的家眷。
此时,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男子,躬身正和言昱安说着什么,紧接着他身后的席位上两个桃夭柳媚的少女缓缓起身,朝着言昱安盈盈一拜,然后红着脸,羞答答地坐下。
陈英游目四顾,恍然间发觉这宴会上,除去主位上均为男子外,其他席位多半是些打扮华贵的妙龄女子。再结合方才所见,她不禁兀自失笑了一声。
原来如此,于他而言,结交云州百姓,赢得好官声。而对于这些商贾富户,巴结高官更是百利无害。只是这些人更精于钻营,纷纷带来家中美貌少女,用意也太过明显。
言昱安那般风光霁月的郎君,今夜一露面,只怕又要成为多少女子的春闺梦中人。
忽然一阵寒风袭来,陈英不禁打了个冷战,脚尖一转,正准备回去时,她的肩膀却被人一把按住。
“你小子,在这儿躲什么懒。”那人刻意压低的声音,已经有些不耐烦。
还没等陈英反应过来,那人抓着她的胳膊,直往偏殿方向走去,“还愣着干嘛,宴会上正缺人斟酒呢。”
陈英心头一跳,下意识想要解释,可刚一张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既然已经决心和言昱安划清界限,那她现在的身份可不就是个下人么?
她脸上的神色变了又变,犹犹豫豫间,手中被人塞了一个大酒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随着另外几个小厮,一同踏进了宴会。
她不想被言昱安发现,只能远远地站在角落处,正好有一个梁柱,能遮挡住主榻方向投来的目光。只不过,距离乐伎歌女太近,声音嘈杂,导致她听不清周围的说话声。
这时一旁的席位上有人朝她招手,她垂眸敛目,故意背对着主榻,慢慢走了过去,然后半跪在榻几旁端起酒壶斟酒。
忽然面前伸过来一只纤细的手,抬眸一看,却是一个盛装华服的少女。陈英刚给她斟完酒,就见她端起酒杯,如痴如醉地轻叹着,“言大人竟是这般俊美的郎君,他还如此年轻就身居高位。究竟得是怎样的女子,才能有幸嫁与他啊。”
“反正你我这般的商贾之女,就不要奢望了。”一旁席位的少女不咸不淡的说着,眼神中却是难以掩饰的落寞,“若是能给他做侍妾,此生也算无憾了。”
陈英捧起酒壶,慢慢起身,正待转身退回去时,忽然感觉丝乐声停了下来。因为心虚,她下意识偷偷瞄了眼主榻方向,确认那人目光并未投过来,她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时,席间突然走出一个美貌少女。
与众不同的是,在这样寒冷的冬季,即便室内燃着炭火,也依然会觉得有些冷,可她却衣衫单薄,不盈一握的纤腰下却着长长的翠绿纱裙,行动间,那曼妙的身姿,使得那裙摆像荷叶般随风摇曳着,衬得人越发清雅不俗。
大厅内烛光飘摇,灯火烁烁下少女模样楚楚动人,宛如莲花初开,千娇百媚。众人目光落在她身上都是一滞,顿时场面安静下来。
就见那少女袅袅婷婷地走到言昱安面前,盈盈一福,然后她红唇轻启,“民女愿为大人献上一支舞,还望大人准允。”
言昱安持起酒杯,慢慢饮了一口,而后掀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子。这时,一旁的中年男子半倾着身子凑近言昱安耳边,低声说着什么。
言昱安神情淡淡,未置一词。倒是一旁的男子递去一个默许的眼神,很快乐伎们便开始吹奏着情丝缠绵,柔肠百转的曲调。
恍惚间,好像看见一朵绿云飘然而至,伴随着一阵香风扑鼻,众人眼睛一亮。
少女曼妙的舞姿,令得在场众人一个个心荡神驰,就在大家如痴如醉欣赏舞姿时,陈英悄悄往前挪步,抬起头朝主榻方向眺望。
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她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撞到榻几上。还没来得及庆幸,就看见榻几上被洒出一滩酒液,更可怕的是,榻几后那人身上也浸湿了一大片。
“小的该死,小的这就给您擦干净。”陈英慌忙从怀中取出帕子,神色慌张地低头擦拭着。
“罢了罢了。”声音里有些不耐烦,但当那人看清陈英的脸后,瞬间激动得说话都带着颤抖,“你,你不是言大人身边的人吗?”
陈英浑身一僵,抬头看向面前的男子,确认自己并不认识他,心中越发疑惑。就在这时,那男子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在狮吼山曾见过你的。”
又怕陈英不相信,赶忙解释了句,“言大人与我们韩将军交好,韩将军便派我过来给言大人帮了一点小忙,是以今日能在这里遇到你。”
随着他这话一出,陈英缓缓跌坐在地上,这才松了一口气。她仔细打量面前的男子,隐约是有些眼熟,却仍是想不起来。看见男子脸色泛红,神情有些紧张,她不由赧然一笑,“我叫阿英,不知这位大哥该如何称呼?”
女子的声音清润动听,并不像是受苦之人,这让他稍稍放心。原以为这趟见不到她,竟没想到如此机缘巧合,雷成稳住心神后,认真地看着她,眼底闪过一瞬犹豫,最终慢慢吐出两个字,“雷成。”
和北狄的最后一场战役,很快就要打响了,这个时候若是跟她相认,只会让她日后忧心牵挂。还是再等等吧,等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他定要敲锣打鼓地将她接回家。
他不露声色地打探着,“你一直是跟在言大人身边吗?”
“是啊,我从小便伺候他。”陈英随口扯了个谎,脸上还扬起一个灿烂笑容。
一句话,瞬间让雷成浑身汗毛乍起。他强忍着心底翻腾的怒火,偏过头去,眸光阴沉地盯向主榻方向。
陈英瞧见了,觉出他眼底不善,便也歇了继续聊下去的心思。她捧起酒壶,然后快速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刚走了几步,正好一曲终了。跳舞的少女气息微喘,朝着言昱安盈盈一拜,却久久不见人叫起。她惶惑不安地抬起头,却发现言昱安正与旁人交谈甚欢,从始至终未曾分给她半个眼神。她咬着唇,尽管心怀不甘,但还是黯然退下。
这情形显然陈英并未在意,只是等到宴席过半,方才渐入主题。言昱安与粮商富户们正在激烈交谈,她好奇心起,想要凑近去听一听。
心随意动,她捧着酒壶走到角落里,然后沿着墙壁,一点点朝主榻方向挪去。突然的,有人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斟酒。那位置恰好就在主榻旁边,电光火石之间,陈英闭着眼背过身去,装作没看见。
朝她挥手的肥胖男子正是此次囤积米粮的富户,原本想借着灾荒大发横财,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不说,反倒是自己高价收购的米粮全都砸在手里了。
今晚前来赴宴,心里原就压着火,方才又听言昱安软硬兼施的一套说辞,心里越发的憋屈,几杯酒下肚仍旧难解躁郁,正愁没地方撒气,就碰见这么个不长眼的。
“你,就是你,过来斟酒!”肥胖男子气喘如牛,见陈英背过身去,心头怒火更甚,他咬牙切齿地瞪向陈英,“还不快滚过来!”
几乎同时,无数道目光齐齐射了过来,陈英双腿一软,险些就要跪下来。
这时,四周陡然变得安静,言昱安也注意到这里的动静。他的目光有些寒意,紧紧盯着墙角那道熟悉的身影,然后不紧不慢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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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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