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 62 章

马车外,寒风呼啸不止。

忽然车帘被风吹起,冷风钻了进来,马车内暖炉炭火骤然明亮。

陈英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涨红的耳垂下,两粒珍珠坠子摇荡不定,多少泄露些心底的不安。

她闭了闭眼,忽然用力深吸了口气,暖炉里不知熏的什么香,幽淡馨香中混着甘醇酒香,如丝如缕钻进她的鼻尖,如此沁人心脾,她却像是做了贼一样,面红耳热,心慌不已。

马车晃晃荡荡继续行驶,而此刻狭小车厢内,却静得能听到彼此呼吸声。

言昱安倚着车壁在闭目养神,此刻那张清正端方的俊脸有些泛红,像是一不小心沾染红尘的圣洁佛子,又像是日暮时分的霞光,落在亭亭玉立的白莲上。

陈英悄悄抬眸看去,视线先从言昱安纤浓的睫毛上滑过,然后落在他脖颈间微动的喉结上。

心头一颤,陈英猛地偏过头去,捂住怦怦乱跳的心口,深沉而缓慢地呼吸着。

倘若今日没有言昱安相护,自己怕是很难全身而退。等言昱安回京了,看来还得雇个武艺高强的护卫才行。

正当陈英兀自盘算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你当真,想嫁给那个人?”

陈英先是一愣,然后红着脸抬头看向他,解释说,“当时是为了脱身,我胡言乱语的。”

此时的言昱安已有些醉意,强压着身体不适,他抬眸看向陈英,郁郁沉沉的眸光,仿佛月夜下的深海,浮光如引,一不留神就将人卷入浪涌中沉沦。

陈英抿紧了唇,垂眸避过他的视线说,“那人想要以商铺宅院为赠,诱哄我做他的外室。”

说着她脸上一热,更加不敢抬头去看言昱安。

默了会儿,等到脸上热意褪去,她抬手拢了拢肩上斗篷,心里想到自己并无错处,根本无需自疚自责。

想通这点后,心里反倒轻松起来。她突然弯起唇,冲言昱安歪头一笑,“你瞧,那个公子哥儿嘴里说着如何喜欢我,可在他眼里,我却连明媒正娶的资格都不够呢,你说可不可笑?”

言昱安眼底有怜惜闪过,但很快又恢复了冷静,“阿英……”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外头传来平康的声音,“主子,已经到了。”

陈英将车帘一掀,然后快速跳下马车。冷风从四面八方而来,脑袋瞬间清醒了些。

她有些懊恼,方才为何会对言昱安说那番话?为什么要拿自己的出身来自嘲,是想要博取他的怜悯吗?

这一刻,她深深唾弃自己。

冷风如刀,刀刀钻骨入髓。她裹紧了斗篷,头也不回地跑进府门,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护卫们一个个微诧且不满的眼神。

“主子?”平康见马车里久久未动,当下隔着门帘提醒。

一连喊了几声,仍不见里面有动静。

马车外几个护卫互相交换眼神,正犹豫之际,车厢内突然传出一阵低咳声。

众人心中一松,不过瞬间又都面色凝重起来。外人不知,可他们常年在世子爷身边的亲卫,心里却是清楚的。

入冬以来,言昱安的身子其实早就吃不消了,可还要日日硬撑着去衙门。

众人只盼着云州事了能早些回京,可哪知陈英是个不省心的,竟如此折腾他们主子。

不光是护卫们这样想,就连平康也是这么想。可即便他对陈英有诸多不满,却也不敢在言昱安面前说半个字。谁叫主子爷明明人还病着,却还吩咐他一定要瞒着英姑娘,可见姑娘在世子爷心中分量,怕已是非同寻常。

这时,车帘下缓缓伸出一只手,平康立刻会意,收起杂念躬身上前将言昱安扶下马车。

恍若谪仙般的郎君,此刻却在仆人搀扶下,面色发白,摇摇欲坠。

护卫们目瞪口呆,大气都不敢喘一个。其中一个护卫最先反应过来,他大步上前单膝跪地,“让属下背您进去吧?”

言昱安慢慢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苍白的唇边漫出一丝微笑。他本就气质清绝,只这一笑,整个人依旧如远山之巅,亘古未消的冰雪,如长空高悬的明月,清辉朗朗,遗世独立。

看到这一幕,众人纷纷噤声,四周安静至极。

言昱安将背脊挺直,他环视了众人一眼,声音隐忍而坚定,“不必。”

说完这两个字,他将手臂从平康手中抽回,然后独自迎着风雪,缓缓踏雪而去。

留在身后的护卫们一个个忧心忡忡,目送着他在风雪中一步步走远。

陈英裹着披风一路小跑,回到住处时,见麦冬早就将姜汤用小泥炉煨好。瓷白的炖盅上正冒着白气,是老姜辛辣气味,还有红枣炖煮出来的浓郁香甜。

她原本是想先支开麦冬,然后自己再设法脱身。可没想到赵云君是个会拳脚的,便也不敢贸然动手,所幸的是,言昱安来得及时。

“是你向言大人报的信?”

“我正准备回府报信,可刚出店铺,就遇上言大人的护卫。”

麦冬又压低声音,“我也是才知道的,原来咱们每次出府护卫都会暗中跟随。只是这回和以往不同,护卫并不知我们上了二楼茶室。”

陈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一举一动全都在言昱安眼皮下,之前她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做的这些都是瞒着他的。

她低头苦笑了一下,然后徐徐喝着红枣姜茶。默了会儿,她又抬头看向麦冬,“那护卫既知道我在二楼茶室,当时怎么不直接上来?”

麦冬睁大了眼睛,绘声绘色地解释说,“姑娘是没瞧见,那两个护卫简直神了。我跟他们说姑娘正被登徒子纠缠,他们二话不说,爬楼的爬楼,骑马的骑马,速度快得我当时都傻眼了。”

陈英忍不住被她逗笑了,垂眼又饮了口姜汤,默了会儿说,“爬楼是为确认我的处境是否安全,骑马应该是去向言昱安报信请示。”

顿了顿,她语气忽然变淡,“原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事,哪里需要他们这般兴师动众。”

“不一样的。”麦冬头摇得像拨浪鼓,似是想了下,斟酌着说,“正是因为言大人看重姑娘。大人心里有你,所以他们才这般小心谨慎。”

这倒是头一回有人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陈英忽然觉得口中的姜汤辛辣刺鼻,不觉间眼眶竟然有些湿热。

“我是第一次见言大人骑马呢,当时我都呆住了。要不是言大人问我话,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平日里看起来病恹恹的言大人,居然会冒着风雪,独自骑马赶来寻你,可见他对你……”

“麦冬。”

陈英喊住她,将手中的瓷盅放在一旁,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可知,言大人是何身份,又是何等出身的女子才堪与之匹配?你可知,远在京城的嘉敏公主正一心等他回京,想要求陛下招他做驸马。更不必说京城中,还有数不清的贵戚权门想要与他结亲。”

“姑娘……”

“我自知身份悬殊,断不会做那些痴梦,你也不要再提了。”

麦冬几次都想说点什么,但看陈英始终平静的面色,忽然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冬夜无声,人心如鼓。

方才听完陈英那番话,麦冬心里就一直不舒服。索性借熄了灯,拥着被衾小声对陈英说,“姑娘若是不愿跟言大人去京城,不如尽早托媒寻一门好亲事?”

“不了,我现在只想找寻亲人下落,婚姻于我只是束缚。”陈英声音淡淡。

麦冬立即睁大眼睛,即使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坚定,“可是这世道,单凭女子是立不住门户的啊。”

陈英倒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而这番话又何尝不是她心中所苦。千百年来哪怕是朝代更迭,时局动荡,都未曾改变过,身为男子可以主宰一座宅府,一方疆土,乃至一个王朝,而身为女子者,终其一生都只能是男人的附属品。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句话,更是深深植根于这个时代每一个女子心中。

心底生出一股莫名悲凉,陈英不禁幽叹,“难道这世间女子,无父兄,无丈夫便都不能活了吗?”

“那倒也不是。”

麦冬口直心快,说完后顿了顿,解释说,“厨房的周婶就是一个。听说她年轻的时候死了丈夫,儿子都是遗腹子,后来公婆不容,娘家迫她改嫁,最后她去官府自请立了门户,如今她儿子也在云州书院读书呢。”

空落落的手指猛地蜷起,陈英小声呢喃着,“这样也可以啊。”

话却没再往下说,但心里却如拨云见日,忽然萌生出一个极其大胆的想法。

麦冬不知自己随口说的话,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只知道当下陈英心情低落,说些旁人的八卦或许能稍稍开解她。

却不知,陈英因此彻夜失眠了。

又过了几日,此时已是残冬腊月。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也是这一年将尽之时。

黄云低沉,北风萧萧,这日临近傍晚时,忽然下起了大雪。

陈英白日里睡得多,夜里反倒没什么困意,寻了本《枕中记》来看,不知不觉竟看得有些入迷。

这《枕中记》还有一个名字叫黄粱一梦,讲的是一个名叫卢生的乡野少年,心怀凌云之志,却只能粗衣淡饭,日日躬耕劳作,所以他总是郁郁寡欢。有一天,偶遇的道士递给他一个枕头,并告诉他,用这个枕头睡觉就能让他得偿所愿。

后来卢生果真入梦,梦中他迎娶了世家贵女,后又科考入仕,官场上平步青云,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直到寿终正寝。

梦中他过完了美好的一生,等到他梦醒,陡然惊坐起,环顾四周,却发现一旁的黄粱米饭还没煮熟。

纵然美梦皆是虚妄,但梦境中感受的幸福与满足,却是印刻在他心上,真真切切存在过的。

陈英合上书册,抬眸望向桌案上跳跃的烛火,不禁愣愣出神。

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又轻又急的脚步声。

这时麦冬推门进来,她脸色发白,直勾勾望着陈英,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在顾忌着什么。

“出什么事了?”

陈英见她不做声,顿时眉心一拧,站起了身,“到底怎么了?若真有什么事,瞒也是瞒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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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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