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英见麦冬一直不说话,心陡然一沉,走上前看着她的眼睛问,“可是有人欺负你了?”
麦冬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暗自松了口气,陈英拉着她坐在榻上,这才注意到她是两手空空回来的,不禁问道,“你方才不是去浣衣房了,怎的没有把衣裳取回?”
谁知麦冬闻言身子竟颤颤发抖,也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好多血,我看见有人抱着一堆染血的衣裳。”
陈英也是一惊,慢慢皱起眉头,“谁的衣裳?”
“我不知道。”麦冬脸上满是惊惶,眼泪汪汪地望着陈英,“可他们警告我,如果敢说出去半个字就会要我的命。”
闻言,陈英眉头皱得更深,话里已有几分火气,“这可是城主府,谁给他们的胆子吓唬你,难道没有王法不成?”
“他们会不会真的要来杀我?姑娘救我,我还不想死啊。”麦冬用手捂着脸,房间里灯火飘忽不定,只听得见她压抑的哭泣声。
今晚府里一派宁静,也未听说有什么凶恶之徒伤人的事件。还有麦冬口中的他们,他们应该也是府里的人……
直觉这事背后定不简单,陈英安抚好麦冬让她回房歇息,又嘱咐她今晚不用守夜。
这大晚上谁的衣裳会染血迹呢?
陈英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于是起身裹上披风,借着廊下纱灯漏出几尺光晕,在寂静的宅院里悄悄穿行。
起初是朝着浣衣房方向行去,可走到半路却瞧见一处灯火未熄的屋子,门窗虽是紧闭,可透过菱花窗格的烛光却像一团烟雾,在这个空寂又冷飕飕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陈英停下脚步,她久久地凝望着那扇窗,好似能透过那扇窗看清里面清隽的身影。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英呼吸却是一窒,下意识躲闪到一旁廊柱后。
她看见有人从那屋里走出来,寂静的夜里,那两人说话声无比清晰地传过来。
“得赶紧给京城那边去信。”
“切莫慌乱,先稳住病情再说吧。”
“是,一切都拜托您了。”
直到二人走远,陈英呼吸有片刻凝滞,再联想到麦冬撞见的血衣,整个人瞬间失了魂,踉踉跄跄向前跑去。
火光一点点照亮她的脸,映出她眼底惊惶和不安。
夜色深浓,此刻寒风低啸不止,一声一声像极了哀泣与悲鸣。窗格漏出的光影落在陈英脸上,她身子微微发颤,眼睛定定地望着这扇门,双腿却像是被绳索捆住,一动不动。
直到手指被冻得失去知觉,她的心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她闭了闭眼,终于推门迈了进去。
陈英进去前有很多思虑,再过不久,言昱安就要离开云州了,他们此生注定不会再见。而她也会收拾好自己的心,彻底忘掉这个令她爱而不得的男子。
她想,只要这一程他能平安回到京城,那她此生便再无奢求了。
可她万千思绪中,竟未料到天不遂人愿。言昱安会如梦中预示的那般病重昏迷,难料生死。
缓步走到床榻前,她褪去身上浸染寒气的斗篷,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上言昱安的脸,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手太凉,便又将手缩了回去。
她一边搓着手心,想让手掌快速热起来,视线缓慢地从那张惨白的脸上移过,而她此刻的心也一阵阵揪得疼。
眼睛紧紧盯着沉睡中的男子,心底反复祈祷着,他一定会好起来,一定会。
眼睫微颤了几下,剑眉拢了拢,男子缓缓睁开眼睛。许是听见了动静,那双浅褐色眼眸里似是氤氲着一层薄雾,黯淡的眸光里有一瞬迷离。
而后眼底渐渐有了些神采,待看清来人是谁后,眉峰皱得更深了,口中吐出的气息都带着浓厚血腥气,声音低哑,“你怎么来了?”
“我是去浣衣房,见这里灯火未熄,便过来看看。”
陈英扫了眼一旁矮凳正要坐下,视线触及到地面上几滴殷红血渍时,停顿了一瞬,便径直走到榻边坐下,指尖轻按他的手腕,仔细把了会儿脉,问,“你咯血了?”
“无碍,方才已经吃过药了。”言昱安缩回手,低低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
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陈英的心蓦地一阵刺痛。
她茫茫然站起身,脚步还没来得及迈出去,眼底的泪水就已经顺着面颊滑落下来。
想到曾经那个噩梦,整个人瞬间陷入无尽的恐惧和悲痛中,她闭了闭眼,强压下心底的慌乱,深深吸了口气。
“我留下来照顾你吧?你也能早些好起来。”她语气故作轻松,像是在宽慰言昱安,也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不用。”男子合上双眼,苍白的唇一抿,“我没事。”
在陈英的注视中,他嗓音沙哑地解释说,“王大夫已经看过了,歇息几日便好了。”
言昱安自幼体弱,及冠之前多次性命垂危。他知道自己生病,会给身边的人带来多大麻烦,尤其是那些从小照顾他的嬷嬷和小厮,他们一个个担惊受怕的面孔,只要他闭上眼睛,就能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此刻,他不想让人看到他病重的模样,尤其是陈英。
“你回去吧,免得过了病气。”他抿紧发干的唇,偏过身子往床里侧转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背后女子低低应了声好,随后便是一串轻缓脚步声,紧接着是门扇合上的声音。
言昱安缓缓睁开眼,望着头顶床帐愣愣出神,骨节分明的手指陷入锦被中,他骤然长舒口气,一时间也说不清是释怀还是失落。
屋外寒风凛冽,屋内烛光摇曳。
全身力气仿佛被抽干,闭眼都能感受到自己滚烫的鼻息。眼睫不停地颤抖着,像是陷入纷乱纠缠的梦境中难以摆脱。
忽然听见一声响动,然而这个时候的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睁眼了。
“咳,咳咳……”
一阵急促脚步声后,他的额头骤然多了一个触感,微凉且柔软,像是女子的手。
他深皱了下眉,用力睁开眼,一双眼里写满了震惊,下意识地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嗓子干涩得已经说不出话。
微凉的指尖从男子滚烫的额间缓缓下滑,越过挺直的鼻梁,轻轻按在他的唇上。
陈英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她真的做不到。鼻尖一阵酸涩,很快眼眶便泛起水雾,她深深吸了下鼻子,将眼底泪意压下去。
她抿紧唇角,盯着男子潮红的脸庞,犹豫了一瞬,便径直坐在床榻边,将他的脖颈搂入臂弯中,然后让言昱安枕在她的膝上。
“要喝水吗?”陈英轻抚着他的额头,解释说,“是我刚去取来的热水。”
男子动了动发干的唇,鼻子发出一声沉闷哼声。
陈英拿起一旁矮柜上的茶杯,轻轻吹了吹,然后浅尝了一小口,试出温度不烫,然后小心翼翼地喂入他的口中。
喝完水后,言昱安闭上双眼,虚弱地唤了声,“阿英?”
陈英垂下眼眸,用手帕擦去他唇角水渍,轻轻应声,“嗯。”
“大夫说,我染上的可能是伤寒。”男子眉心蹙起,语气有些急,“会传染的。”
在陈英的惊愕中,他颤声说,“你快回去吧。”
伤寒自汉代以来便是绝症,一旦爆发,便是家破人离。尽管医圣张仲景曾编写过《伤寒论》一书,可在后世几经战乱辗转下,这本医书早已失传。
因而世人但凡听到伤寒二字,无不胆战心惊。甚至于,一旦有人患上伤寒,便会被转移偏僻之地,说是便于静养,实则是任其自生自灭。
而像言昱安这般身份的人,身系无数仆从性命,但凡他有个好歹,底下的人怕是一个也活不成。是以只能暂且将病情隐瞒,再请大夫秘密诊治,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陈英看了眼烛台,火光忽闪不定,她嘴唇颤了颤,然后用力弯起唇角,声音无比镇定说,“我要在这里陪你,直到你彻底病好。”
望着一脸焦急的言昱安,她的唇角弯得更深了,声音更是轻缓得像一片羽毛,“你难道忘了?小时候有道士说过,我的命硬得很,可以为你挡煞消灾呢。”
话音刚落,她便俯下身,从铜盆里取出帕子拧了拧水,然后低下头,一遍遍仔细地擦拭着他滚烫的额头。
言昱安容貌俊美,她从小便是知道的,眉目如画,只需瞧上一眼,便足矣令人忘记瞬目。他的眼睛有些像瑞凤眼,且上下睫毛又十分卷翘。若是惹他生气了,那双眼漠然得像结了层薄冰,可他若是笑了,那双眼睛似乎汇聚了璀璨星河,让你有种被深深印刻在心上的错觉。
此刻他脸庞泛红,双目紧闭,纤浓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看得出他在强忍着不适。
这一刻,他是如此的虚弱,如此的隐忍。
陈英的心蓦地一疼,她拥紧怀中人,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额间,感受到炽热温度,越发心急如焚。
这一晚,言昱安持续高热不退,陈英用湿帕子不停地替他擦拭降温,夜里平康领着王大夫过来又施过两回针,直到天快亮时才渐渐退了热。
忙了一晚上,她已是精疲力尽。垂眸看向言昱安平静的睡颜,陈英终于长舒了口气。
揉了揉酸痛的胳膊,走到桌案边,又将快凉了的汤药端到小泥炉上温着。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场伤寒有多凶险。也只有她知道,前世的言昱安是真的死于这场突如其来的伤寒,死在了云州城中。
而这回不同的是,有她陪在言昱安身边。她无比地坚信,上苍垂怜,定是让她来改变言昱安的命数。
清晨雪霁,风轻日暖。
屋内一片宁静,庭院里有扫雪的声音,笤帚重重地划过石板,一下一下像是划在人心上。
言昱安缓缓睁开眼,视线落在那道倩影上。他呼吸便是一滞,声音低哑且虚弱地问,“你怎么还在这里?”
陈英回过头来,望见他醒了,憔悴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
看出他眼底的担忧,陈英端着温好的药走到床边,脸上竟有些孩子气地翘了翘唇说,“我说过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就是替你挡煞消灾的呀,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呢?”
胸口上下起伏着,言昱安气息有些不稳,突然低咳起来。
陈英放下药碗,快步上前,将他半边身子揽入怀中,轻抚着他的后背。等到他呼吸终于平缓后,言昱安幽幽抬眸,眼神无比复杂地看向她。
比起在京城侯府的如履薄冰,她似乎更适合生活在云州。
而他也从来不需要她挡煞消灾,如果可能,他更想护佑她一生平安顺遂。
心底忽然涌出一股苦涩的情绪,言昱安心口有些抽疼,浑身更是酸痛无力,根本无法支撑坐起身。
自己这副羸弱的身子,又如何能护她一生周全?
他转眸望向帐顶,泛红的双眸中泛起一瞬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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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 6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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