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总也来吃饭？”柏雪意搁下勺子。
“嗯。”
他拿起纸巾擦嘴：“那您慢吃，我吃完了，先走一步。”
说完起身拿外套，被闻照抓住手腕——
“再陪我吃点。吃完一起回家。”
闻照坐着，柏雪意站着，以一种微妙的姿态俯视对方。
服务员进来，撤下吃完的餐盘，又重新换上新的桌布和碗碟。
“怎么想起和Jacky一起吃饭？”闻照问。
“同事一起吃顿饭不是很正常？”柏雪意面无表情道，“还是说闻总这也要管？”
“...不是要管你。”
柏雪意：“那最好。”
闻照：“你生我气了吗？今天开会...”
柏雪意打断他：“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闻照的目光凝在他脸上。
“捧高Will，最大限度向他出让权力，让他以为一切都在计划之内，不是你精心计划的么？”
柏雪意抬眸，对上闻照的视线：“临到竞标日，Will和董川坐不住了，上次我还撞见董川来公司找他。”柏雪意不疾不徐地说，“Will要靠这个项目升副总，董川又能给他提供周淮明那边的内部情报。两人一个想升职，一个要钱，一拍即合。”
“我猜Will已经告诉你了，他从董川那边拿到的黎氏报价。”
“比我们的要高对吗？”
所以那天在会上，Will才会刻意把价格拎出来说事。因为他知道，闻照肯定不会拂他的面子。
“...什么都瞒不过你。”闻照低低笑了，眼里透出欣赏，“这个项目后，部长，甚至副总，只要你想要，你都会得到。”
柏雪意唇角微翘：“你没听过一句话么，职场最不要信的就是领导画饼。”
“你知道我不会。”闻照看着柏雪意，语气真挚：“而且就算没有我，你也能拿到你想要的。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
柏雪意轻哼一声：“算你识相。”
闻照小声问：“那你还生我气吗？”
柏雪意摆出冷脸：“我不能生气？你当着那么多人让我没面子。”
他是气不顺的。虽然知道这些都是闻照有意的安排，但当着众人的面，被提醒你只是个副部长，再见到Will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以及公司里那些选边墙头草刻意的疏远，还是让他很不爽。
闻照语气有点急，“可以，当然可以生气。”
柏雪意双手抱臂，后背抵着椅背。
“你想怎样都行，只要你能消气。”
“怎样都行？”柏雪意挑眉。
“是。”
“行，”柏雪意问，“还吃吗？”
闻照放下筷子。
“跟我来。”
半小时后，两人抵达江边。
摩天轮的钢铁支架在夜色里成了深黑色剪影，玻璃座舱裹着暖黄灯光，像串在轮盘上的彩色灯笼，远处的广播混着晚风飘来：
“世界第一高摩天轮，夜间开放至22点，最高处可俯瞰全城霓虹。”
闻照脚步顿了半秒：“要玩这个？”
“嗯，”柏雪意跃跃欲试，“你快去买票。”
买完票，柏雪意拉着闻照加入排队队伍。队伍里大多是青春洋溢、学生打扮的小情侣，他们两个西装革履的，着实有些格格不入。两人安静排在队尾，叽叽喳喳的讨论声钻进耳朵里。
“我天，远远看着不觉得，这么近距离看真的好高啊。”
“这可是世界第一高，七百多米，你以为开玩笑的呢。”
“怎么办啊，突然有点害怕了。”
“你脸色怎么有点难看，”柏雪意倚着栏杆，晚风吹起他的额发，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不会也害怕吧？”
闻照扯出抹还算自然的笑，目光飞快扫过悬在半空的灯影：“...晚上风大，你不冷？”
话里藏着试探，却见柏雪意歪头晃了晃手里的暖手宝，一脸无辜：“我带了这个哦，不怕的。”
“哎快到我们了！”他们前面站着一个穿JK制服扎双马尾的可爱女生，兴奋地晃着男朋友的手。
她男朋友是个人高马大的大块头：“颜颜，真要坐吗？”语气有些迟疑。
“当然要坐！我期待好久了。”女生转过身看了眼自家男朋友明显透着紧张的脸，摆出善解人意的姿态：“你要害怕就别坐了，我可以自己去。”
男生踌躇着没说话。
“不过....我听说这个摩天轮超级灵的，坐到最高点接吻的情侣会在一起一辈子哦...”
“坐。”男生斩钉截铁地说，“我要坐。”
女生眨眨眼：“行，那走吧。”
上一圈结束了，游客陆陆续续从座舱里出来。
“走吗闻总？”柏雪意笑着说。
闻照沉默得跟上去。
快到检票口，上一批游客的声音清晰传来：
“我靠，扶我一下，我腿软。”
“恐高的人真别来遭罪，我特马差点要吐了。”
“太吓人了！后来我都不敢睁眼。”
闻照的脚步又慢了半拍，直到柏雪意拉了拉他的手腕，才迈步跟上。
座舱门关上的瞬间，暖黄的小灯亮起，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玻璃上。闻照的手悄无声息地搭在两侧扶手，指节绷得泛白，在灯光下能看见细微的用力痕迹。
柏雪意坐在他对面，兴奋地扒着玻璃往外看：“好漂亮的夜景！”他转头想招呼闻照快来一起看，正好撞见对方飞快移开的眼睛——
闻照正盯着舱内座椅的纹路，连眼角都不敢往窗外瞟。
“你怎么不看啊？”柏雪意故意问。
闻照自以为自然地挺直脊背，松开扶手去够旁边的矿泉水瓶，指尖在瓶身上滑了下才捏住，“玻璃反光...晃眼。”
话刚说完，座舱轻微晃了下。
闻照的身体瞬间僵住，一只手飞快抓回扶手。
柏雪意憋着想笑，却又故意装没看见，不再管他，拿出手机拍窗外的夜景。咔咔拍了好多张，换了不同的角度捕捉最佳的构图和光影。
过了会儿，柏雪意挑出最满意的一张递到闻照面前，照片里清晰映出高空夜景：
车流在桥下汇成金色河流，街道都成了发光的线条，裹在夜色里格外遥远。
这对恐高的人来说，无异于恐怖片。
闻照的呼吸明显变快，喉结悄悄滚了滚，手心的汗濡湿了扶手。他偏过头避开手机屏幕，声音比平时低了半分，还带着点被夜色放大的发紧：“...我有点渴，帮我拧一下瓶盖。”
柏雪意接过水瓶，指尖碰到他的掌心，温热的湿意格外明显，心忽然软了点，却还是故意逗他：“瓶盖都拧不开了？”
“手滑。”闻照的的耳尖泛了红，没再说话，接过来喝了一口水。
座舱缓缓越升越高。
窗外的城市霓虹全铺在脚下，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暖黄色与冷蓝的光裹着座舱。柏雪意趴在玻璃窗上，被夜色迷了眼。
闻照却僵硬得绷直，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因为整个座舱，连舱底都是透明的，稍稍低头，就会有一脚踩空的失重感，让人眩晕。
“快看快看！月亮离我们好近！”柏雪意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往窗边带。
闻照被拽得往前倾了点，视线被迫落在窗外——
夜色里的高空更显空旷，远处的灯光像浮在黑暗里的小点，他的心跳骤然加速，连声音都裹了点不易察觉的慌：“...别拉了，我看了...”
话虽如此，他的手却牢牢反攥住柏雪意的手腕，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柏雪意转过身，看见一张被冷汗浸湿的脸。
面色苍白，眼睫拼命地颤，眼尾被额角滴落的汗珠打湿。
不是害怕，是恐惧。
柏雪意一下慌了神，他抓住闻照的手，发现对方手心全是汗：“闻照，你还好吗？”
“...没事。”闻照知道自己这副样子可能吓到柏雪意了，安抚道：“别担心。”尾音带着颤。
柏雪意道歉：“对不起，我知道你恐高...但没想到你这么害怕。”
他是有一次和Jacky闲聊的时候知道闻照恐高的。Jacky说一次和闻照私下聚会，大家凑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酒瓶转到闻照，有人就问他有没有什么特别害怕的东西或事情，因为感觉他是那种无所不能的人，结果闻照说他恐高。
柏雪意就记住了。
今晚他是故意带闻照来坐摩天轮的。这人平时一副天塌了脸色都不变的淡定模样，他就想知道他害怕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但没想到闻照不是一般程度的恐高。
“我知道。”座舱越升越高，闻照闭上了眼。
“知道你还坐？”
“...陪你。”
柏雪意看着闻照被冷汗浸湿的额发，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闻照：“逞什么强。”
闻照对坐在对面的柏雪意伸出一只手：“你坐过来好吗？”
坐到闻照身边，他可能会没那么害怕，柏雪意点头，结果还没坐稳，就怕闻照紧紧抱住：“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这个拥抱来得太过突然。他们之间有过比这更亲密百倍的行为，但这样纯粹的、紧密的拥抱，却好像没有过。闻照的颤抖、心跳，全部暴露在这个拥抱里。
柏雪意僵了会儿，把手慢慢贴在闻照后背，哄小孩一样轻轻拍：“别怕，这里很安全。”
他能感受到对方颤抖的幅度在慢慢变小。
过了一会儿，“好些了吗？”柏雪意轻声问。
闻照慢慢松开他。柏雪意看他唇色没之前那么白了。
虽然还是害怕，但却努力睁开眼，看着他，呼吸是乱的：
“柏雪意，我有话要说。”
“你都这样了，还说什么啊。”柏雪意紧张闻照的状态，不想让他分心。
闻照很坚持：“听我说好不好？”
“行行行，”柏雪意没办法，“你说。”
“我要向你道歉...不止是为了这两天在会上驳你面子,让你受委屈了，”闻照牙关发颤，话音断断续续，但仍坚定说着，“还有那天在家里，说你没有心，是我错了。”
“是我恼怒自己，我希望自己在你这里是特别的，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当发现有别人出现，我不安，焦虑，但我不该把这种情绪转移到你身上，这对你是不公平的...”
闻照一字一句地说，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攥得很紧。
“你很好...你对别人，有自己的判断，也有把握好的尺度，我不该这样无端地指责你，更不该试图去控制你。”
“...面对你，我总是很容易失去分寸，失去控制...”
“我实在很差劲。”
霓虹光影映在闻照脸上，忽明忽暗，像一颗不安跳动的心脏。
过了会儿，柏雪意开口道：“闻照，你还喜欢我啊？”声音飘渺，散在密闭的座舱里。
柏雪意以为闻照对他的喜欢，在他不告而别那天就消失殆尽了。
沉默了几秒，闻照闭上眼，说：“嗯”。
“就算我那样骗了你，你也还是喜欢我吗？”
闻照抬眸看他一眼，又垂下头，像是在接受审判：“喜欢。”
“喜欢什么？”
像是受到某种蛊惑，闻照呼吸都停滞了：
“你。”
座舱在最高点停下。
时间静止。天地倒转。
柏雪意俯身，吻映上闻照冰凉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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