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凝再次被敲门声惊醒，这次他醒来后怔了片刻。
似乎又做了一个梦。
但他想要回忆到底梦到了什么的时候，梦中的一切却如潮水般退去。
不过，残留的感受告诉他，那并不是个可怕的梦。
沈凝并不是个经常做梦的人，但来到这座岛上后，他就开始频繁地做梦。
沈凝起床拉开了门，高寒就站在门外。
室内的晨光越过他们两人的身影，照进了昏暗的走廊内。
高寒的目光扫过沈凝苍白的面容，“没睡好吗？”
沈凝摇了摇头，“走吧。”
沈凝跟着高寒来到走廊上，史密斯、丽娜、塞西莉亚和凯瑟琳站在不远处等着他们。
奇怪的是，霍华德和管家并没有在场。
沈凝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了塞西莉亚和凯瑟琳身上。
凯瑟琳的双臂被撕成条的布料包裹着，看上去除了脸色太过苍白外没什么异常。
塞西莉亚一直撑着她的身体，身体状况看上去比昨日好多了。
凯瑟琳看到沈凝，向他点头示意。
见两人都没什么事，所谓的献祭与祈求，似乎是真的。
一旁的丽娜神经质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没有休息好。
史密斯船长的状态反倒好了一些，像一头老狮，疲惫却仍强撑着威严。
“事已至此，我们彼此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隐藏的了。”史密斯叹了口气，“说说昨晚吧，从我先来……”
“等等。”沈凝忍不住了，他看了眼霍华德的房间方向，“不等霍华德和管家了吗？”
高寒轻轻捏了下沈凝垂在身旁的手。
“就像船长说的那样，是时候摊牌了。”
“我不敢说霍华德先生有没有什么问题，但他的那位管家看上去给我的感觉……”
“很像镇长莫里。”
沈凝、史密斯和丽娜的视线猛地看向高寒。
高寒继续道：“你们有亲眼看到管家进食或者喝水吗？他好像一次都没有主动发表过什么意见，也从来没去过盥洗室。”
“他的身上满是腐朽、迟钝的气息，像个木偶一样跟在霍华德的身边。”
“而我们尊敬的霍华德先生，”高寒说到这里顿了顿，似乎在观察众人的反应，“他和管家形影不离，他难道真的没有什么问题吗？”
“还有，物品的价值，同样是珠宝，为什么塞西莉亚能交换到的东西远比霍华德少？”
说到这里，塞西莉亚呼吸一窒，那件事显然她也耿耿于怀。
凯瑟琳安抚地拍了拍塞西莉亚。
“高先生，”凯瑟琳开口，声音因虚弱而微颤，眼神却锐利如刀，“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高寒低低笑了笑，道：“船长先生不是说了，事已至此，我们已经没必要再绕圈子了，干脆将一切都直白点说清楚。”
“这座岛上确实有海神，海神也确实能做到凡人无法想象的事，如果要向他祈求，就必须献上祭品或付出代价。”
“就像昨晚凯瑟琳小姐做的那样。”
高寒骤然将矛头转到了凯瑟琳与塞西莉亚身上。
“虽然我不确定，但我多少能猜到昨晚塞西莉亚小姐应该不是发烧那么简单，她身上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因此，凯瑟琳小姐找到了我、船长和凝之中，最可能的突破口——凝，想要凝带你去捕捞畸形鱼的地方。”
说到这里，高寒逼视着凯瑟琳，淡淡道：“没准，你还抱着捕不到那种鱼，能骗到凝也可以的念头。”
“你在说什么！”塞西莉亚忍不住怒斥道。
船长更是眉头紧锁，他显然明白了高寒话中的意思。
如果捕不到鱼，凯瑟琳可能会选择袭击沈凝，把沈凝献祭给所谓的海神。
见过大副威廉的模样后，史密斯已经对所谓海神的存在不再怀疑，他只是不敢信凯瑟琳会做出这样的事。
“等等，高先生，不是我不信你，只是无端的猜想只会损害我们之间的信任，这对我们的团结求生不利。”
“凯瑟琳没有做这么极端的事的理由啊！”
极端……
沈凝也忍不住看向凯瑟琳的双臂，他想起来昨晚她跪倒在走廊里，用罐头金属盖刮下自己血肉献祭的那一幕。
如果没有捕到鱼，凯瑟琳别说献祭别人，恐怕是献祭自己都做得出来。
“如果塞西莉亚身上的问题，让凯瑟琳小姐绝望呢？”高寒冷漠地抛出了一个猜想。
凯瑟琳心中一跳，她立刻意识到了，这个黑发黑瞳的亚洲人其实早就推测出了前因后果。
他现在一步步扔出的猜想，只是引导周围人对她和塞西莉亚看法的鱼钩。
高寒只是用他温和但不容置疑的口吻继续道：
“我们和凯瑟琳小姐相处的时间比较短，可船上度过的时光，还是能让我们看出凯瑟琳小姐是个聪明且性格坚毅的人。”
“如果是一般的疾病，想必凯瑟琳小姐不会直接选择相信什么海神，而是先想办法去找镇长换药物。”
“想必塞西莉亚小姐身上出现的问题，一定超乎了人类的想象，所以才让凯瑟琳小姐陷入了绝望，让她不得不选择相信海神。”
“因此凯瑟琳有什么极端的想法，都有可能。”
这次，连史密斯船长都沉默了。
史密斯看向塞西莉亚，像是想要在她身上看出什么异常。
他已经见过了威廉，大致也能想象出塞西莉亚身上发生了什么。
凯瑟琳反而依旧冷静，她道：“你说的不错，高先生，但我已经做出了选择。”
凯瑟琳向沈凝举起了被布条包裹的双臂。
沈凝的心脏猛地一紧，他知道，该他开口了。
“凯瑟琳小姐用罐头盖子刮下了自己手臂的血肉进行献祭。”
沈凝干脆将凯瑟琳敲门找到自己，自己再去找高寒，三人一同捕捞畸形鱼的前往、回程讲了一遍。
还有他与凯瑟琳碰见了扭曲的怪物佐拉，他引导佐拉找到莫雷等等，一口气全部讲了出来。
“最后，是忽然出现的霍华德先生救了我。”
沈凝下意识地隐藏了自己曾经在心中向海神祈求的事，只简单以霍华德在最后时刻将他拉开救了他结尾。
其实被霍华德拉到二楼后，高寒也忽然返回，沈凝不知道高寒到底有没有听到自己与霍华德之间的交谈。
“所以，霍华德和他的管家果然有问题。”高寒敲了敲下巴，用一句话总结。
“够了。”凯瑟琳冷冷道，“你将我和塞西莉亚的事情拉扯进来，说了一圈，只是想说霍华德先生和管家有问题吗？”
“将他们打成有问题的，然后呢？”
高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那笑容让在场的众人从心底冒出寒气。
凯瑟琳碰了碰自己裹着布条的双臂，被刮掉一层血肉的伤口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了，但却持续不断渗出组织液。
海岛闷热潮湿，布料都带着潮气。
组织液和潮湿的布料早就黏连在了一起，持续带来麻痒和痛感。
凯瑟琳早就没耐心再陪高寒说下去了。
“既然你不想说，那我说。”
“霍华德和管家有问题，我们或许可以将他们作为献祭的对象，向那个所谓的海神献祭作为交换。”
“这是目前最有利于我们的选择。”
听到这里，史密斯忍不住道：“先不提霍华德的身份，如果霍华德和管家真的有问题，那献祭他们能有用吗？如果献祭他们，他们反而在危急时刻展露怪物的形态对我们发起攻击呢？”
史密斯已经完全明白了，高寒从提到霍华德和管家开始，就想要将这两人献祭出去。
绕到塞西莉亚和凯瑟琳，不过为他的献祭和祈求增加可信度。
看，凯瑟琳献祭了，所以现在她们两个还好好地站在这里。
高寒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会有人问这点。
“霍华德的身份敏感，且他的随身物品还在镇长那里，未来如果救援队真的找到这里，或许有可能从镇长和镇民那里得知霍华德也被救到岛上的消息。”
“那样的话，我们可背不起谋杀贵族的罪名。”
“毕竟如果我们获救了，我们还是要回到外面的文明世界里去的。”
“霍华德不行，那么……”
“管家呢？”
高寒淡淡地点出了这点。
沈凝听到这里，只想到了一个词——图穷匕见。
从一开始，或许高寒就没想过要献祭霍华德，他的目标一直是管家。
既然霍华德和管家不可行，那退一步只献祭管家，看起来似乎就可以被接受了。
沈凝环视一圈，发现史密斯和丽娜都没有反对的意思，凯瑟琳和塞西莉亚更不会有。
沉默一会儿后，凯瑟琳道：“但是霍华德先生和管家总是在一起，我们没法瞒过霍华德先生。”
“为什么不直接问问霍华德呢？”高寒道，“贵族的道德和我们不一样，你们怎么清楚霍华德先生会不会同意呢？”
“牺牲一个管家，或许我们都能得救。”
沈凝发现，丽娜不断握着自己的手，指甲深深陷进了她的掌心里。
一时间，二楼陷入了沉默中。
这时，高寒在这左右摇摆的天平，放上了最后一枚砝码。
“马里努斯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别忘了塞西莉亚小姐没有做什么，身上就出现了问题。”
“我推想，这大概是因为我们上了救生艇，试图逃离马里努斯的行为触碰了禁忌，而塞西莉亚小姐又是我们之中身体最弱的，所以她最先出现问题。”
“再拖下去，也许我们身上也会出现问题。”
“每个人都可以扪心自问，到那时候，会有人像凯瑟琳小姐那样献祭自己的血肉救人吗？”
“现在你们还为了那所谓的道德犹犹豫豫，没准到了那个时候，反而会在绝望下做出更丑恶、更突破道德的事呢。”
魔鬼。
凯瑟琳注视着这个黑发黑眼的男人，久经商场、跟各种人打过交道的她，第一次用魔鬼来形容某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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