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孟公子这件事情的出现令长姐在后边的相看上多长了些心眼,结果这一留意就让她发觉了其中的端倪。

“我只是想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样的品行,可是在他们眼里我好像就得非他们不嫁似的。真是好生奇怪,我看没看上他们都还另说呢,结果他们一个个,倒是先在我跟前拿乔来了。”

我盯着帐子顶上的牡丹纹样,富贵红的花朵儿在长姐的话里慢慢溢出了光彩,恍惚间又好似看见了在灯火阑珊之间,孟家公子低头望向身侧的青儿姑娘时,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于是我试着在脑子里将青儿的身影换成了长姐,可是无论我怎么看都怎么觉得违和。

那孟公子已经是京中人人赞誉的状元郎了,据说他考上状元打马游街的那天,沿路的茶坊酒楼皆座无虚席,姑娘们朝他身上扔的花儿都近乎要将人淹没。就连夫子在课上同我们说起他时也是难得的赞不绝口,说他是人中翘楚,说他是栋梁之材。

按理来说,孟公子应该就是那个世间顶顶好的男儿了,可就算他有心仪之人这件事儿暂且不论,我还是只觉得他配不上长姐。

就像我觉得在这世上没有男子能配得上谢家姐姐一样。

谢家姐姐出嫁那天,十里红妆,万人空巷。大家都想来沾沾天家亲事的喜气,外头的鞭炮声混着锣鼓唢呐恨不得掀翻了天去。那年我八岁,虽然喜欢看热闹的性子没变,但是相比之下我还是更担心长姐。于是我便拉着阿琰像两条小尾巴一样寸步不离地黏在她身边,生怕她会因为谢家姐姐的亲事而感到失落。

长姐确实显得兴致缺缺,她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撑着下巴望着了谢家的方向。那横在两家中间的石墙根本无法彻底隔绝掉谢家那头的人声鼎沸,两相对此之下,我和长姐这边倒显得有些冷清。

阿娘和祖母这会子也去了谢家道贺,家中只剩下我们姐弟三个。我想逗长姐开心,却又一时找不到什么话说,只能朝着阿琰使了个眼色。阿琰会了意,然而他一张嘴,言语之间还是绕不开隔壁的热闹:“他们说今天太子会来迎亲,我都还没见过太子长什么样子呢。”

“能长什么样子,左不过两只眼睛一张嘴,有什么好看的。”长姐不屑的语气让我又想起了当年姚家姐姐的话,如今两年过去,我虽已明白她口中所谓的荣耀究竟源自于何处,却仍旧无法对此做到感同身受。

阿爹在家时教我们的全是些忠君爱国的大道理,他就是用着这套道理在战场上为自己杀出了一道锦绣前程。然而他从来没同我和长姐说过,要靠自己的婚事去为赵家换得世人口中的荣耀。

阿娘自然也没这么说过这种话。长姐这两年的相看越来越不顺利,后来她歇了心思,阿娘也没逼着她说一定要嫁人不可,她只担心长姐会因此而闷闷不乐,便时常叮嘱我要多陪着长姐说说话。也是后来我才知道,外边好多人借此指责阿娘是在故意捧杀原配的女儿,她们说阿娘气量小容不下前头夫人的女儿,说想不到阿娘看着这么温柔和顺,实际底下藏着一堆的坏心肠。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那天长姐坐在那里望了好久,久到天色变得朦胧,久到锣鼓落地,喧哗散场。期间阿琰被祖母派来的人带去了隔壁,许是又要让他在那些贵妇人面前亮亮相。

阿琰回来悄悄同我炫耀说:“赵鸢,我看见太子了。”

他脸上满是憧憬,将太子夸得天花乱坠。他说太子当真是玉树临风,气宇轩昂,那一身大红的喜服衬得他眉若朗星,谁看了不说他和谢姐姐是一等一的登对。

末了他发自肺腑地感慨,他说真羡慕谢小五啊,居然能有个当太子的姐夫。

我急忙伸手捂住了阿琰的嘴,眼睛十分心虚地瞟向了长姐的方向。长姐在阿琰的话里站起身,却一语未发。

我屏住了呼吸,直等到长姐的身影被不远处的月亮门吞没,这才狠狠地弹了下阿琰的脑门:“你是疯了吗?这种话也要当着长姐的面说!”

阿琰捂住脑门,气得脸颊泛红,他嚷嚷道:“赵鸢!你居然敢打我!”

他是不记吃也不记打的,往后的日子里阿琰还是时不时地在我们跟前念叨着太子的好。我时常怀疑这些都是他从祖母那里学来的,因为祖母就曾当着长姐的面故作不经意地说过差不多的话。

彼时距离谢家姐姐出嫁已有半年,在这半年里,祖母是实打实的看见了“太子妃娘家”这个头衔令谢家人在人前被抬至了何等高度。以往她们去那些个达官显贵的家里参加宴席时,谢婶婶总是会与我阿娘坐在一桌,然而现在却也半推半就地坐到了祖母的旁边。

于是祖母第一次开始认真地审视起了她的两个孙女。

她的目光落在了长姐的身上,此时长姐已满十八,却仍然尚未婚配。祖母横看竖看,也没找出长姐身上有比其他家小姐差的地方,可为何只有她的孙女,到现在却连个上门提亲的人都没有?

祖母就只有这一点值得称道,她从来都不许外人说我们姐弟三人有一点的不好,因为在她的眼里,我们身上流着的有一半都是她儿子的血,旁人若是挑我们的错处那就等同于是在说她儿子的不是。

因而,在她的理解力,她觉得既然隔壁的谢家妮子都能嫁到皇城里去,那她的孙女配个王侯将相应该也不是个什么难事。

祖母在长姐面前足足念叨了半年,她每次说起这些换汤不换药的劝嫁发言时,总是会以语重心长的方式,将那句经典的“我都是为了你好”穿插在其中:

“婉柔啊,祖母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你说这世间的女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你就说隔壁谢家,你以前跟那个谢微关系好吧?啧啧,你只看人家当上了太子妃以后,隔壁的谢家在外边是何等的风光。婉柔啊,你可别觉得祖母啰嗦,祖母说这些话全都是为了你的将来着想,你也该多出去走走了,那些戏文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开场一个姑娘走在街上惊扰了王爷的马车,结果王爷掀开了车帘子对那姑娘一见钟情,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嘛。”

长姐有些无奈,她说您平时在家看得都是些什么戏啊。

祖母回答说是这可是京城里近来最火的戏,名字叫什么霸道王爷定情卖花女。

我和阿琰听到这个名字,在一旁捂着嘴憋笑。

长姐最后当然没有听祖母的话,既并学着那戏文子里的主角去大街上溜达,也没有刻意往那些王孙贵族的马蹄子底下凑。先前那雄心壮志的相看早已停滞了近两年,在这两年里,长姐每日都会待在家中,将手上那杆红缨枪舞得虎虎生风。

除此之外,她也时常会让人给她念书听,有时是我,有时是阿琰,更多的时候是银朱。

我知道长姐从来都不是破罐子破摔的人,有一次终于被我逮到了机会,我趁着她训练的空当问她为什么如今不再执着于相看自己的亲事了,长姐抬手用帕子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她说因为她想开了。

她说:“我发现我根本无法成为那种知书达理的世家千金,什么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啦,不管是做什么都有一大堆的规矩在那等着,那样的生活也太无趣了。更何况现在也没人值得我这么做,就那些人,外头都说他们这好那好的,都快给人捧到天上去了,到最后他们一个个的眼高于顶,对着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张口闭口的就是什么女则女训,这哪里能是结亲啊?这分明是给自己找了个祖宗伺候着。再说了,要是女则和女训这么好,为什么就没见有人写个什么男则和男训出来呢?”

长姐身后的红缨枪在日头底下闪烁着耀眼银光,她从来都没有委屈自己,家中也没有任何人会在她练武这件事上说上一个不字。且因着长姐素日里最爱舞刀弄枪,阿爹还特意在家中替长姐腾出了一大块宽敞的空地用以日常的训练。他并不觉得长姐的性子有任何的不妥,甚至还经常用十分得意的语气同谢家伯伯炫耀说,在他的三个子女当中,长姐是最像他的那个。

阿娘对此也没有任何反对的意见,她会默默的让人备好上等的金疮药,也会偶尔守在场边,为长姐细心擦拭着额上的汗珠。

至于我和阿琰那就更不必说了,我两每次都只会站在场边拍手叫好,满脸艳羡地看着那寒光在长姐手中划出一道道的银弧。

但是在外人眼中,这些就成了长姐性子野蛮粗俗的证明。

然而祖母依旧还是会在我们跟前唠叨嫁人的好处,再到后面,阿琰也开始学起了这些话,只不过他才学着念叨了两次,就在长姐震慑的眼神里将那些劝人嫁人的话全部忘了个精光。

后来祖母开始到处求神拜佛,她向各路神佛问起了长姐的姻缘,祈求上苍能眷顾长姐,最好能赐她个王孙贵族。

祖母此举应该不是毫无用处的,起码直到今天我仍在怀疑,是不是祖母的诚心惊扰了上苍,所以这才给长姐招来了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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