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进来吧。”
“睡了？”
陈清溯推开门，见床上的人背对着他在被窝里蜷成一团，乌黑的长发在奶白色枕头上松松散散地铺满一片，有几缕贴在了脸颊上，以至于看不清她的神色。
“没有。”声音闷闷的，“你来干嘛？”
“给你赶蚊子来了。”陈清溯走进卧室，有条不紊地插好电蚊香液，往床头柜上摆好一瓶花露水，而后去把窗户打开一半通风，“花露水放在你右手边了，如果被咬了不要使劲去挠。”
被窝里的人没回应。
“林影玥，听见没？”
“……哦。”
闻言，他拧起眉心，走到床头边，语气不觉柔了一点：“怎么了？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你快去睡吧，我有点困了。”
他静默片刻，不再追问：“好，晚安。”
“晚安。”
次日，林影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她洗漱好下楼时，爷爷奶奶正在院子里打太极，陈清溯在一旁依葫芦画瓢跟着比划。
“玥玥睡醒啦？饭还没好，饿的话桌上有面包牛奶。”
“奶奶，我不饿，您别操心了，好好打太极吧。”
“溯溯啊，你看我的动作，重点是发力要柔和，像这样，抬——落——”爷爷在给陈清溯言传身教。
她盯着他的腿部动作，又是屈膝又是弓步的，她拿出手机悄悄录了一段给郑老师发过去。
FFDD：【郑老师，做这种是允许的吗？】
郑老师：【不错不错，不过得注意时间，别过度。】
郑老师：【（哈哈哈.gif）】
郑老师：【当监护人当习惯了哈。】
三分钟后。
FFDD：【了解了（OK）】
FFDD：【（敬礼.gif）】
干脆选择性眼瞎，直接无视掉最后那句调侃。
林影玥看眼时间，朝陈清溯招了招手。
他走到面前，低头看她，眼里写着疑惑。她将目光移向别处，语气平淡：“你得坐下休息了。”
“好。”
衣角在风中凌乱摇曳着，不小心浅浅擦过她的鼻尖，一股浓郁的专属于他的味道，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强势钻入她的呼吸，将胸口填满了。
陈清溯走到她右边坐下。
身旁这人的存在感似乎前所未有。
她的心跳止不住地加快，只好背对他侧过身子，怕他听见自己这头“小兽”反常的动静。
还好还好，他还挺安静的，一直没开口说话。
“饭应该煮好了，你们洗洗手准备吃饭，我去炒菜了。”
“奶奶我跟您一起。”
“好好好，来吧。”
那股存在感渐行渐远，总算暂时退出她的世界。她如释重负地深深缓了一口气。
“玥玥，昨天说好的叫上溯溯一起去买零食，奶奶恐怕得要放你鸽子了哟。你跟溯溯自己去吧，奶奶给你们钱，早上孙奶奶过来叫我跟你爷爷下午一起去老师家坐坐，奶奶和爷爷的老师今年都101岁了，还能认得出我们。”
“……行，您和爷爷去吧，不用操心我们，钱我们这里有。”林影玥无语凝噎住，心想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别废话，奶奶给你们钱就收着，不然奶奶不开心哈！”奶奶往桌上搁了四张红的。
“好好好，但也用不着这么多吧，我们又不是猪，哪里吃得了这么多啊？”她拿起两张递回去。
“那你们就留着下次花。行了行了，我吃完了。”奶奶说完就起身端上自己的碗筷朝厨房走，没有理会她伸出的手。
林影玥小声叹了口气，其实对这情形还挺习以为常的。
吃完饭，洗碗仍被他俩包揽下。陈清溯洗，林影玥递——一条效率很高的流水线。
爷爷奶奶吃完饭就出门了，丢下他俩立在客厅四目相对，半天没人吭声。
“现在出发吗？”还是陈清溯来打破这莫名其妙的僵局。
“行，等我一下。”
林影玥上楼，从陈清溯的一个黑色袋子里取出手杖，这可是她费尽口舌换来的妥协。不带轮椅，起码手杖要带着吧，以防万一。
“拿这个干什么？”
“我累，我想拄着走，不行吗？”
“……”
林影玥所谓的用手杖拄着走，就是时而往马路边的草丛里一下下戳来戳去，时而在地面上刺啦刺啦拖着走，时而举起来，在空中即兴画个图案，让陈清溯猜是什么。
一路上没聊过其他话题，只有你画我猜。
还没走到镇上，他们远远就瞧见前方密密麻麻的人群，路上的车像蜗牛一样，开得极其缓慢，和昨天街道上三三两两的空旷对比鲜明。
“今天是赶集吗？”林影玥问。
“是，”陈清溯掏出手机看了眼日子，“今天是星期一。”
林影玥点点头。难怪这么多人，每周的星期一和星期四是镇上赶集的日子。
想到些什么，她抬头看向身旁，将手里玩了一路的手杖递过去，眼神里带着几分忧虑。他望着她兀自勾唇笑了一下，伸手接过：“没事。”
走到镇子的转盘入口，周围的人瞬间变多起来，超市在镇中心，意味着他们必须要涌进这条水泄不通的洪流，一步一步慢慢挪到目的地。
林影玥本能地伸手扶住陈清溯，将他的手臂锁在怀里，眉头紧皱，仿佛如临大敌。
跟着人流涌动，她时刻留意着身旁的脚步、有没有人在挤他。数不清第几回偏头，再转回正面时，视野里不知何时冒出一个大背篓，眼看着她的脸就快要撞上去，臂弯里的温度突然消失，转移到她的肩头。她被他搂进怀里，堪堪擦过面前突如其来的障碍物。
直至抵达超市，陈清溯都没再松开过她。
眨眼间，这个熙来攘往的世界恍若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林影玥的那头“小兽”又开始“胡闹”起来。
“果冻想吃几个？”
“随便，都行。”
林影玥跟在陈清溯旁边，看他往购物车里添货，一路上都心不在焉。
结完账，零食装满了一大袋子，林影玥伸手想去提，却不料被抢先一步，陈清溯不由分说提起来，转身朝超市外面走。她没有立刻迈步跟上他，站在原地，静静地凝望前面那个沉默挺拔的背影。
“陈清溯，我们先不回家，去山上坐坐吧。”
他顿住脚步，回头看她。
“好。”
在一家串串店附近，有一条小道，走上去要不了多久，竟能神奇地抵达一处山坡，放眼望去，是一大片绿色的汪洋，层层叠叠似海浪般翻滚。站在这里，能俯瞰到小镇的每一条街道、每一家店铺、走在路上独一无二的每一个人。
他们是五年级那个暑假发现的这里。两个人并肩坐在樟树下一块光秃秃的大石头上，看过了无数次日落。
此时艳阳高照，大片的金色将山头笼罩，宛如铺了一地的碎金子，亮得晃眼。
他们在老位置坐下，融进一片斑驳的光影。
蛰伏在枝头的蝉鸣激昂，不知疲倦地演奏着乐章，太阳是它们的忠实听众，阳光越炽烈，它们就越响亮。
好半响，世界里只有蝉鸣，只有鸟儿挥动翅膀穿梭于山野的欢叫，只有发丝在山风吹拂中的呼呼摇曳。
“陈清溯。”林影玥打破这份宁静，轻声唤他。
“嗯？”
她转头，对上一双意料之中的眼眸，风把他额前的碎发悄悄扬起，露出一片光洁，眉眼轮廓分外清晰，冷冽的气息冲面而来。
陈清溯的眼睛，大多时候是两谭清澈平静的湖水，能让她轻易看清里面那个小小的自己。可当他一瞬不瞬地凝望她时，这两潭湖水会悄无声息旋出两个温柔的漩涡，勾着她往里走，坠进去，坠进一个未知的深渊。
她将头偏回来，垂眸把焦点随意放在镇上的某一处，缓缓开口：“我们和好吧，行吗？”
没有听到回答，她的心沉下一分，迫不得已重新迎上他的目光，弯了弯唇：“我大人有大量，决定跟你冰释前嫌了，允许你继续做我的朋友，不要太感动哟。”
“你想听我的回答吗？”陈清溯看着她，语气平缓。
林影玥不知道该说想，还是不想。
她无法解释这个选择，兴许是鬼使神差吧。
“想。”
低语被揉进了风里。
这一刻，“小兽”无所顾忌地开始横冲直撞，她下意识放缓呼吸，却听见碰击的声音似乎愈发张狂。
“林影玥。”
“我好像……做不了你朋友了。”
……
“小兽”成功了——
那扇最危险的大门，终究被彻底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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