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城比青柠这辈子做过最光怪陆离的梦还要漂亮的不可思议。
一望无垠的苍穹下，各种形状的玻璃大楼折射着各色光斑，强烈的刺激着她的视觉神经。干净整洁没有纤尘的街道上，穿梭着各式时髦齐整的男女，半空中一辆飞行车快速驶过，留下晶莹的水光，缓缓下淌。
远处，幽蓝的海洋冲刷着洁白的沙滩，热气球在海鸥的扑腾中，一点点升腾。
这是个梦幻且干净的世界。
和E城的肮脏与落后截然不同。
“你喜欢B城？”
逅侧脸看着青柠。
虽然他不喜欢B城，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对于人类而言，B城确实是个最适合繁衍的地方。
如果青柠真的喜欢的话，他愿意和她一起留在B城。
五彩的光落在青柠的眼眸中，如同盛放着清水的琉璃碗漾着莹莹的辉，她看了很久都没说话。
在堕落街被沉重的生活压得快不过过气的时候，青柠时常做白日梦。
在想象中，她会穿着精美昂贵的高定服装行走在一众媒体灯光下。可真到了这天，看着B城的浮华喧丽，看着地上城的公民们体面又幸福，她的心像是从下水道里捞出来，带着沉积着肮脏的淤泥被放置在华丽的橱窗前。
橱窗内是地上城生来就能到的优渥生活，哪怕她已经来到B城了，但洁净的玻璃反射出她的狼狈和格格不入。
她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死在被同类炮轰下的玛丽和她的孩子。
如果能生在B城，她们起码不会像蝼蚁一般在肆意的轰炸中死去，她们或许还会有美好且幸福的未来。
可惜她们生在E城，青柠跟她们一样都是构建联邦幸福生活的垫脚石，她们活该被遗弃、被压榨、被合法的死去。
她们所属于人类，但没有被赋予真正公民的权利。
随着这个想法逐渐明晰，青柠突然发现在这氧气含量格外充足的B城，她竟然发现格外窒息。
她缓了好一会儿，逅从身后搀住她。
青柠：“它确实很漂亮，但我却觉得很难受。”她想起逅作为实验品在B城遭受的那些罪，怕他触景生情，轻声问：“你还好吗？”
逅粲然一笑，脸上是说不清的疏朗。
真的很奇怪，明明是同样一张脸孔，褚照淮笑得时候她可觉得恶心阴险，但逅用这张脸做笑脸时，青柠却觉得很温暖。
“青柠，不需要太过担心我，我永远比你想象中还要坚强。”
对于鲎这种种群而言，保护弱者是刻在血脉里的天性，所以逅很早之前就把青柠划在自己的保护范围内。但他发现，被自己的伴侣担心、挂念的感觉其实也很好。
可他还是希望，青柠能够轻松一点，把自己的信任更多地交付给他。
交通专列终于停稳，玻璃门向两边打开，逅穿着白大褂走到青柠前方，脱离了玻璃阻挡紫外线后，热烈而凶猛的紫外线终于照射在这个从未接触过明媚阳光的地下城最低等公民身上。
如同一只在黑暗中生长的吸血鬼，在触碰到阳光的第一秒不是欢喜拥抱而是痛苦地抓着自己暴露在衣服外的皮肤。
不多时青柠的脸和胳膊都被照得通红，逅脱下自己的白大褂罩在她的身上，在昏暗中，逅的肢体语言还有气息都无数倍放大，他的手一直紧紧牵着青柠，哪怕听到有无数媒体用言语和闪光灯狂轰乱炸，搀扶住青柠的另一只胳膊也全程没有松开，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外面的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
部队在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赶来维持秩序，逅简单跟他们最高长官交流了一会，就踏上通向研究院的专列。
青柠掀开白大褂，却发现逅相比于之前，沉闷了非常多。城市的建筑群飞快消失在身后，随着专列下方的绿色越来越少，一座蓝灰色建筑静静地伫立在黑色的地面上。
这里萧条、严肃且冷峻，是生命和死亡，自由和禁锢虬结而成的罪恶牢笼。
逅从未想到自己会在这一天用这张脸重新回到这里。
或许是这段时间跟青柠待在一起的时光太过快乐，让那些血腥且残暴的记忆都变得模糊。
专列开始降低速度慢慢向下悬浮，蓝灰色建筑沉默地盯着它的“老朋友”，正门口旗杆上代表联邦的旗帜被风大力地撕扯着，好像在跟他打招呼。
逅的呼吸频率不受控制地被影响。
他的生理比大脑更快回忆起痛苦。
B城的生物研究院外形是一个半球，外墙上蓝灰色的特殊涂层能让它在雷达的感测下隐身。
这是逅第一次看到生物研究院的外形，毕竟在他还只是一颗蛋的时候，就已经待在这里了，关在被全然密封的实验室里，冰冷坚硬的铁台是他的沙滩，抽取血液后被丢弃的针管是他的玩具，研究员一项又一项无止无尽的实验是他的“游戏”。
后来一次又一次的基因缝补，他时而难受痛苦地以为自己就要和那些同类一样“报废”后丢弃在垃圾桶里，可第二天他还是醒过来接受新的实验。
直到他拥有了自己的意识，他开始观察。
高大冷漠、不苟言笑的人类，麻木残缺的各类动物试验品。
数不清的手术刀、药剂，蓝色垃圾桶里堆满的动物尸体，逅在很多死亡中侥幸留存，也在一项又一项惨无人道的实验中飞速进化。
......
直到从下水道逃离，一路跌跌撞撞去了垃圾处理场，遇到了青柠。
枯燥冷漠的世界里突然有了柠檬叶的香味。
想起青柠，逅下意识握紧青柠的手。
实验室的保险门在扫描到逅的虹膜后，缓缓向两侧开启。
一尘不染的实验室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无数研究员分散在不同的玻璃室里进行着各自的实验，冰冷反光的不锈钢手术台上或大或小地固定着各种生物。青柠跟在逅身后，沿路能听到它们声嘶力竭地惨叫、嘶吼甚至还有抓咬。
但在铁钳和电棍的压制下，一下都是徒劳。
玻璃实验室比青柠想象中的数量还要多，青柠不是个藏得住心事的人，当看到有这么多生物就跟她隔着薄薄一层玻璃被肢解、被注射抽取各种液体时，她都忍不住颤抖。
特别是刚刚路过的那间玻璃室，青柠很明显地察觉到逅的肢体变得僵硬，房内有无数体型较小的鲎被实验员从水桶里捞起来，放在传送带上，一只又一只注射着基因改造的试剂，他们想复刻1号的奇迹。
可惜都失败了。
青柠看到那些鲎在被注射试剂后，开始发出痛苦的嘶鸣，随机蓝色的血液从肢体里一点点渗透出来，很快手术台上就只剩下一层干瘪的躯壳。
“又失败了。”
实验员拾起报废品，随意地丢弃在垃圾桶里，白色橡皮胶手套拿起下一只。
逅拧开了玻璃门。
实验员没想到褚照淮会进来，他有些慌乱地将四肢还在动弹的鲎丢回水桶，发现褚照淮低头盯着水面上荡起来的涟漪，忙开始跟他汇报最近的工作进展，他有意将工作说得细致，希望能得到一个升迁的机会，万一他被褚照淮给瞧上了呢，要知道在整个研究院，褚照淮有着决定所有人事调动的权力。
但，很快，一阵刺痛穿过他的喉管。
他觉得有些微凉的液体从脖颈缓缓下淌，他想低下头看，却发现自己的脑袋已经脱离了原位，慢镜头般地落在地上。
被割断的头颅，血液在顷刻间飞溅在工作台上，实验室在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在一众实验员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蛛丝便如细雨一般密密麻麻奔涌而来。
男人女人痛呼、尖叫，玻璃被扎破砸在地上的碎裂声，还有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的警报声。
室内的安防设施开始启动，浓重的雾气开始弥漫，青柠看着逅冷静又理智地操纵着蛛丝，随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倒在地上，逅终于停了下来。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扭过头去看水桶的那只鲎。
或许是在这些年里，鲎的繁育更加艰难了，水桶里的鲎不过成年人一个巴掌大，它长得瘦削又娇小，察觉到动静，一双复眼飞速探了出来，又像是怕极了似的连忙收回去。
它的尾刺既细长又干瘪，在被逅从水桶里捏出来后，小幅度地摆了摆。
逅把它递给青柠，忽然问：“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凶残？”
青柠捧着那只小小的鲎，摇摇头，还没说话逅却觉得已经够了，他语气很轻缓地说道：“我也不想这么残忍的，可你看看，是他们把我变成这种怪物的模样，也是他们这些人类把我逼得无处可去。我只是轻松地送他们去死，没有虐杀他们，这种行为用你们人类的话说，是不是仁慈？”
青柠觉得很难受，心里堵塞地厉害。
联邦的贪婪和疯狂，最终造成了现在的结局，青柠刚握上逅的手，却听到在警笛之中，研究院如同一个蛋壳一般慢慢从外向内阖上。
在一声又一声刺耳的警笛之中，毒气从排风管里蔓延而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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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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