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本想说不用了，但那边似乎已经拨通了，便也不好说什么。等了一会儿，那边还没声音，师兄回头问怎么回事，手机被放下了。
“……没人接……”
“睡着了？”
“……问问其他人……”
孙策那边听不太真切，不由得有些怀疑：就她今天这个运动轨迹，睡着了也很正常吧？
“不好意思啊孙老师，暂时联系不上她，”师兄重新拿起手机，“一会儿让她联系你。”
“不着急，”孙策斟酌着，试探着问，“她今天不是休假吗？啊，所以我才找你们。”
“是休假，但是她吧——”师兄话说了一半，突然想起来保护你的**，“嗐，没事！我们工作室就这样，疑神疑鬼的。没事啊孙老师，我晚点让她联系你。”
这下孙策几乎可以肯定有问题了。孙策思索了一会儿，从桌子上抄起几份文件，拿起车钥匙走了。
“这个资料呀，这是西川那边的，”和你对接过的博物馆工作人员看了看，“这是成稿，你要原始资料的话得联系那边。”
“这样啊，”孙策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唉，就是今天联系不上人，又有点着急。”
“联系不上吗？”对接人若有所思，“噢，没事，可能在睡觉吧，之前我们对接的时候也是这样。”
孙策趁机问：“为什么啊？”
“之前好像在工地上受过什么伤，她没多说，”对接人回忆着，“应该是出院没多久就被派过来和我们对接这次临展了，老是见她精神头不太好的样子。”
“哦……这样啊，好的，知道了。”
这是他还不能直接关心的过往。孙策只得按下，投入到工作中。
你被摇醒的时候还没完全清醒。
“怎么了？”
师妹没好气地拉开窗帘：“姐姐，天都黑了——你睡了七个小时了，消息也不回、电话也不接，我们还以为你睡撅过去了！”
“有那么夸张吗？”
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手脚并用地站起来喝水，脑子还晕晕乎乎的。你做了很多梦，一会儿是你的小时候、一会儿是老乔，还有你从那个孙策和这个孙策那里听来的故事，但具体是什么已经记不清了。
“还不是怕你死了，”师妹坐下来，指指手机，“快，给人家孙老师回个消息。”
你一口水呛住了自己，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我就睡个了午觉你们就把我卖了？”
师妹：“啊？”
你：“啊？”
师妹“啧”了一声：“你在想什么啊？人家孙老师问你要资料！你是自己心里有鬼吧！”
你被戳中心事，赶紧心虚地揭过：“那还不是你们之前太过分了，我以为嘛……”
“拜托，再怎么想撮合你们，是非我们还是辨别得清楚的，”师妹没好气道，“我和师兄可什么都没说。”
确认你的确没事，师妹走之前再三叮嘱你把手机铃声调大点，你睡太久了、头正痛着，忙不迭答应。
孙策啊……
你头更痛了，打开对话框——孙策今天没有找过你，倒是师兄师妹——给你发了十几条消息问你在哪儿，让你赶紧联系他。
〔AAA工地甜心：不好意思孙老师，下午有点事。〕
〔AAA工地甜心：是需要什么文件？〕
孙策没有回你。不过这个点了，他应该早就下班了；但是……才九点，不联系别人好像又不太好，万一真的要得很急呢？
你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那边很快就接了。
“喂？”
孙策那边似乎不是一个人，声音很嘈杂。
“喂，孙老师，”你声音还有些哑，“不好意思啊，是需要哪份资料？我现在发给您。”
“不急，”孙策笑了笑，“你好好休息。”
“啊……没事的，今天休息好了，”你挠挠头，“我电脑已经打开了。”
那边便没有反对，报了一个名字，你很快从文件夹里找到，压缩完了发给他。
“有些文件不能外传，但是你需要什么的话可以问我。”
“好啊，”孙策也不客气，“正好今天要加班。明天又要去做报告了。”
这段时间里孙策的工作室向博物馆提供了不少设想，包括积木拼装、立体模型组装、榫卯结构等。但出于预算、风险和操作性考虑，最终得出的方案是结合传统灯艺技术。
“……纸刻无骨灯技术用在灯罩贴片上，由我方附赠成品与半成品各一套；铁艺灯的筋骨性较强，分体制作成3至4个小模块的话，成本在可控范围内，我方提供操作手册，由观众自由拼接。不过，这个方案有一定操作难度，我方建议先请人测评再行调整。”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但已经是在诸多考量之下最有吸引力的成果了。所有参加参评会的工作人员交换着眼色，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这个造型，”老馆长开口，“跟原来的文物有一定差别。”
“是的，馆长，”孙策道，“所以我方建议，开售时在文创区布置与此次产品上新有关的文物展板，设置留言反馈机制，方便后续推广与改进。”
老馆长本还想问，这样是否加重了公众的认知成本，但见周围人跃跃欲试，思及之前答应孙策时他说的话，考虑再三，迟缓地“嗯”了一声。
馆长拍板，第一个模板就这么决定了。
“那很好啊！”你真心赞许，“形式新颖、也很实用！”
“我也觉得，”孙策也不客气，“我去好多非遗馆里考察过呢，觉得这个最适用。”
“孙老板厉害的的，”你笑着，“那明天是报告什么？需要我这份资料的话，是跟临展有关的？”
“嗯！”孙策发给你几张图片，“我们初步决定先做这几个。”
越州窑的瓷碗，银堑刻菊花簪以及那方印章。
馆藏文物的选择标准是“独特”，临展的标准则是“契合”。这次临展的主题是“市民生活”，在这样的基础上，你们考古和博物馆还提出要体现“交流”和“传承”。
西川出土越州窑是为交流——瓷碗制止并不难，可以在烧制图案上再下功夫。银堑刻菊花簪和馆藏的铜灯一样，属于时代共同审美，还可以根据形象做成木簪、扩香卡；至于那方印章，经过检验后，时间上溯不晚于唐朝，但印章上“火铳”的出现则表示至少在宋元时期还有人在其上雕刻，代表“传承”。
“我觉得它和博物馆里的那个石碑很像——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的时候你给我讲解的那个。我们想的是，这两件文物都有类似‘传承’的含义，那么也许可以把它们组合起来。石碑保留原状、印成便签本，印章可做成杯垫、收纳盒这类日常办公用品，这样也有‘新时代市民生活’的含义。你觉得怎么样？”
孙策兴致勃勃地说完这一切，等着你和他讨论。
“……你为什么觉得它们很像？”
你听起来好像不是很开心。孙策不明所以，解释道：“因为它们都承载了很多朝代、很多人的意愿啊，做成用来‘记录’的办公用具很合适。”
你辨别不出他这番话里到底有没有别的意思，本能地心生警惕。
“我觉得……印章还是不要做成办公用品了。”
孙策不解：“嗯？为什么？”
“因为……”你想了想，“因为碑帖上是有文字的，它代表的是一个既定的、可以被感知的史实。但是那枚印章上只有图案，我们对它的了解不多，从我们的角度来说，信息不明确的文物是不便以这样的方式公开的。”
“哦——”孙策不疑有它，“那换一个吧。”
你不想让孙策过多地和这枚印章有什么联系，但也不愿意它就此被关进玻璃展柜。你道：“但是、或者可以仿照其他印章类型的文物，我记得有一个类似公交卡的东西，有先例应该可以的，你们也不用过多操心。”
“哦……知道了，不过我觉得……”孙策还欲分辨，但止住了话头，“没事，明天先拿给老馆长看看吧，听听他的意见。”
你知道，以孙策的性格，这个东西实在过于普通，他一定另有想法，就不知道选中了孙策的老馆长能不能给力点咯。
第二天，老馆长看着手里的方案，笑出了声：“哦？这次这么保守？”
“是啊，”孙策也觉得奇怪，“明明其他文物都可以，为什么这个不行？”
老馆长笑而不语，拍拍他的肩膀：“合作嘛，重要的是达成共识。年轻人多沟通沟通，争取都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
另一边——
师父把你叫到办公室，敲了敲桌子：“你还在纠结那个印章。”
你低着头，看向别处：“就……很难不纠结啊。”
师父觉得好笑：“这时候知道没有确切资料了？之前想硬扣西王母的时候怎么不说。”
“那我幡然醒悟了嘛……”
“少来，”师父沉下脸来，“你再好好几个方案。既然接了别人的活儿就要好好做，不然以后谁还敢找你做事情。”
你不情不愿地应下，打开电脑和孙策商量。你本来就不想改变主意，不管孙策说什么你都兴致平平。师兄师妹被叫过来跟你讨论，勉强提出了一些新的建议；但你也是拖着，不愿意跟那边好好交流。
师父看得来气，把你赶出了工作室。
“就四天，把手里的活儿干完就走，”他扶了扶眼镜，“进度推不动、事情办不完的话今年的绩效评优也没了。”
你哀嚎着，一边在心里骂孙策一边订机票。
都怪他！死活不去轮回，如果在被卷进去之前遇到现在这个孙策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孙策：“阿嚏——”
员工看了过来：“怎么了孙哥，最近感冒了？”
孙策打开手机——
〔AAA工地甜心：孙老师，院长说我们进度有点慢。过几天我会到杭州来一趟，麻烦你们先准备一下资料。〕
“哇——你干嘛！”
孙策突然站起来，把旁边的人吓了一跳。
“大扫除！”孙策推门而出，“快！文件保存好！全员大扫除！”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你聊天时更多地说起了日常琐事，虽然你很不想理会——但一打开朋友圈，孙策更新的频率更频繁了，想不看都不行。他总能把氛围控制在同事之上、友人之间的尺度里，让你有点警惕但又无法拒绝。
你偶尔会想：你之前对“孙策如果不当将军能做什么”的猜测几乎完全是错的，这人的精力好像并不会只专注于一件事上。
唔，那就是活得很好吧？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交接完手里的工作，你本想到了杭州直接去孙策他们工作室，但孙策每天都在问，提前预判了你的预判，好说歹说，说没有这样的待客之道，非要来接你。
“呼——坐了那么久，累不累啊？”孙策系好安全带，调整了一下后视镜，“早就说机场的位置该改改了，位置偏、通道也偏，进出一趟都累死了。”
几个月不见，孙策一见到你就说个不停，倒是你一点不和你生分；你也感觉没什么差别，不就是朋友圈机器成精了吗？
飞机有些晚点，今天是去不了工作室了。落脚的酒店在博物馆附近，收拾完行李，孙策邀请你一起吃晚饭。
“累了吧？明天休息好了再接风洗尘，今天随便吃点，”孙策笑着，“我们这边口味比较清淡，我还叫人专门买了分装的辣椒呢！在公司里。”
“哪有那么夸张，”你哭笑不得，“我们偶尔也是不吃辣的。”
“比如那天的微辣吗？”孙策指着自己的下巴，“你看，还有印子呢！”
他的表情和动作都有些夸张，你觉得好笑，想起什么：“所以你去查肤质了吗？”
“查了啊！”孙策笑道，往后靠在椅子上，“年轻的时候哪会长痘啊，现在当老板了，还是要注意形象管理的。”
就他长成这样，估计年轻的时候是真的很难意识到。你在心里腹诽几句，不由得又看向他；没想到孙策也在看着你，视线方一触碰，你们不约而同地转开了。
“咳。”
孙策清咳了一声。
“那个，你这次来杭州，有没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啊？”孙策缓慢转回视线，“我这几天正好有空，带你转一转？最近新展比较多，我都没去过呢。”
你只点点头：“唔，到时候看吧，不知道报告要多久。”
对面的人便晃了晃手机，示意“随时联系”。
“诶？”
身边响起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紧接着，一抹亮色出现在你们眼前。
“哥？”
孙尚香早就觉得她大哥不对劲了！
三十好几的人了，就算自己母亲再怎么开明，在他三十岁之后也少不得催他。但他工作太忙了，母亲埋怨说想找他都得先预约会议。
她倒是不急啦，甚至做好了看好戏的准备——没办法啊，他哥就是这样的人，想要什么就会去争，她还没有见他放弃过什么事。所以她希望自己未来嫂嫂是个很难追的人——哎呀，到时候自己哥哥会不会茶饭不思、坐立难安呢？他哥现在勉强也算个霸道总裁吧，会不会有追妻火葬场呢？好期待啊！
那天她哥说去护肤品店是为了给文创找灵感，但是孙尚香后来去他办公室完，和别人闲聊的时候发现——他哥最近的产品里没有护肤品！
哈！他哥平时对他那些玩意儿可上心了，绝对憋不住不和别人分享，现在居然支支吾吾的，一定是有鬼！
孙尚香看看你，又看看孙策，挤眉弄眼。
孙策：……
你：……?
你：“孙老师这是？”
“姐姐好啊！我是孙尚香！孙策的妹妹，”孙尚香两眼弯弯，“你就是我哥哥要接的客户吧？”
孙策紧张地看着孙尚香，以眼神警告。孙尚香神色顿时转为震惊：“啊……是妹妹好啊？”
孙策：……
孙策：“孙尚香！”
“好啦好啦！”孙尚香挥挥手，“姐姐你们聊！我就是看他在来打个招呼——我和朋友吃饭去啦，不打扰你们。”
孙尚香又朝你笑了笑，然后在你们背后不远处拉开了椅子，捧着脸，满脸星星眼。
你：……
孙策：……
孙策扶额：“我去换个位置。”
“没事的，”你庆幸自己背对着她，“没必要。”
为什么没必要？
孙策抬头看你，你只盯着菜，吃得专心。
孙尚香刚刚出现的时候你确实有些慌乱，但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也是一个拒绝的好时机——孙策太有分寸了，你想拒绝也说不出理由。
孙策又怎么不知道呢？大抵是感受到了你们之间的氛围越来越局促，孙尚香暗道不好，催着朋友赶紧吃完，又同你们打了招呼便离开了。
孙策长舒了一口气，愧疚道：“对不起啊。”
“没事啊，”你微微笑道，“你妹妹很可爱。”
“没带过她的人都觉得她可爱，”孙策没好气道，“回去我说她。”
你含糊地“嗯”了一声。
孙策本想再带你散散步的，但被孙尚香这么一打岔，眼下做什么不太合适。
“砰——”
“孙尚香！”
“妈妈我要举报！”孙尚香赶紧先打报告，举起手跳到母亲背后，“哥哥今天背着我们偷偷跟人约会去了！”
此言一出，家里人都看向孙策，眼里只有两个字：交代。
孙策满是无奈，捋了把头发，拉过餐厅的椅子反坐下。
一个小时后——
“……总之就是这样。”
接受三堂会审被扒了个底朝天的孙策撑在座椅上，脸被靠背挤得变形。
“先说好啊，现在什么进展都没有，你们不许插手，也不要去打扰她，她还没有接受我呢。”
家人扭头问孙尚香：“那个妹妹长啥样啊？他那么紧张。”
“可漂亮啦！”孙尚香掏出手机，“我找到了她们工作室的人员介绍还有临展那天别人拍的照片，是吧！怎么拍都那么好看……”
孙策忿忿不平：“喂，不是应该先关心一下我吗？我在苦恋诶！”
“那怎么了，”父亲看着电视，“你这臭小子哪吃过什么苦啊？就该吃吃苦头。”
“对啊！”母亲也赞同，“他过得太顺了我总是不安心，现在终于安心了。”
孙策：……
“回酒店了没啊？”
“报告领导，回啦。我都多大了还要被查房”
你刚进屋，父母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你开着免提，打开行李箱。
“还不是你自己信用太差，”母亲道，“上次发生那么大的事也不和家里说。”
你哼哼唧唧地，蒙混过关。
“也是稀奇，你出外勤还有那么早下班的时候。今天对方老板请你吃什么好吃的啦？我看最近网上都说杭州是美食荒漠，是不是真的？”
“哪有那么夸张，”你忍不住吐槽，“你们不是来过吗？”
“那是多少年前了，谁还记得，”母亲道，“说起来，就是在西湖遇到的那个小孩儿呢，现在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吧？比你大几岁。”
你心里漏了一拍，“嗯嗯”应了几声，说自己今天有点累了，便挂了电话。你看着那个号码，咬咬牙，决定拨过去。
“喂，孙先生？”
孙策一听这个称呼立刻坐直——完了完了，大事不妙了！
“啊，老师，”孙策胡乱问着，“怎么了？需要接你的时间有变吗？”
他好像换了个房间——关门声响起，周围安静了下来。
“没有没有，”你准备直接抛出，“是关于今天的事——”
“——今天的事我已经说过她了，”孙策忙道，“她真的只是路过……这个丫头太没礼貌了，明天我带她来跟你道歉。”
他明明知道，你要和他说的不是这件事。
你这才意识到，孙策并不是什么都藏不住地要和你分享；他有他的目的，无论坦率还是隐瞒，都只是他所运用的手段罢了；这和那个孙策有什么区别？
此刻你突然感受到了孙策的强势——率先戳破真相的人是需要给出理由的，无论接受与否。
可你怎么把这些事解释给他听呢？就算能解释给他听……
“……没事的。”
眼下的情况，等不得你在内心辩论清楚了，你稳住心神，狠下心道：“都是误会，不是吗？”
他对你的误会、你对他的误会、孙尚香对你们的误会，不是真的，而且，她也不在乎那是不是真的。
这算是你第一次直接表达拒绝，孙策虽然预料到了今天你会说什么，但心中还是翻涌起一些酸涩。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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