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路城提供的临时指挥所内，油灯的光芒在白夜面前铺开的大陆地图上摇曳。
他的指尖划过计划中联军主力南下的路线，最终停在蜿蜒的海岸线与那片被标记为“风暴海”的恐怖迷雾区域。
“雾港的舰队……他们承诺从海上牵制，但具体如何做到？破雾者的性能，他们对沿岸水文、尤其是叹息沼泽附近海域的了解，我们几乎一无所知。”白厄抬起头，看向一旁正在协助整理各方兵力报告的商路城参谋。
“军部这边有更详细的资料吗？”
那位参谋面露难色，摇了摇头：“白厄大人，雾港人非常封闭，他们的航海技术是生存的根本，从不外泄，而且我们与他们在过去多有龌龊。”
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是对政治最不敏感的穹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只知道他们的船只能在风暴海边缘活动，拥有抵抗精神侵蚀的独特方法，但具体细节……记录寥寥。这次他们同意参战，已经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了。”参谋委婉地说着。
白厄轻轻揉了揉眉心，联军错综复杂，任何一个环节的模糊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后果。
海上侧翼的配合至关重要，如果无法清晰评估雾港的能力，整个进军计划都像是在沙地上筑垒。
这时，一直趴在旁边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用指尖让一枚失去光泽的小水晶片在指缝间滚来滚去的穹，忽然抬起头，金色的眸子眨了眨：
“既然在这里猜不到，干嘛不去亲眼看看？”他坐直身体，“那个范·德里克船长，听起来是个厉害角色，直接去问他不是最快吗？总比对着几张纸发呆强。”
白厄微微一怔，看向穹。
参谋也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这……雾港距离不近，而且他们排外，贸然前往恐怕……”
“联军时间紧迫，没有更多时间等待不确定的情报来回传递。”白厄打断了参谋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穹说得对，亲自去确认是最好的方法。”他看向穹，“你愿意跟我跑这一趟？”
“当然！”穹立刻跳了起来，脸上满是跃跃欲试，“整天待在这里看你们写写画画，闷死了！而且……”他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狡黠，
“我还没见过海呢，吟游诗人的歌谣里总说大海的密藏……”
白厄无奈地笑了笑，但眼神里是认可的。
他转向参谋：“请为我们安排最快的陆行鸟和一位熟悉路径的向导，我们即刻出发前往雾港。”
·
海风带着咸腥与湿冷，吹拂而来，与内陆干燥的空气截然不同。
巨大的“破雾者”战舰停靠在泊位上，外形粗犷，船首像多是狰狞的海兽，透着一股与死亡共舞的彪悍气息。
海风带着咸腥与湿冷，吹拂着雾港高耸的木质码头。
这里的气氛与商路城的喧嚣截然不同，一种压抑的坚韧弥漫在空气里。
白厄和穹跟随一队商路城的联络官，走在咯吱作响的木板码头上。
脚下是深不见底、泛着诡异墨绿色的海水，远处，永不消散的浓密灰白色迷雾如同墙壁般横亘在海天之间，那就是令人闻之色变的风暴海边缘。
“这里的味道……好奇特。”穹用力吸了吸鼻子，除了海盐和鱼腥，他似乎还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腐烂海藻和某种金属混合的怪异气味。
他好奇地打量着四周，视线很快被码头角落一堆废弃的缆绳、破损的木桶和一些奇形怪状的贝壳吸引。
白厄轻轻拉了他一把，防止他踩到木板缝隙。
“跟紧点，这里不比内陆。”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沉默地修补渔网或是擦拭鱼叉的雾港人。
他们皮肤粗糙，眼神锐利而带着审视，大多穿着厚重的防水皮革，身上佩戴着用海兽牙齿或是奇异骨骼制成的饰品。
联络官与一名看起来像是港口管事的人交涉片刻后，将他们引荐给了雾港的领袖，范·德里克船长。
他正如传闻中那样，脸上带着一道深刻的疤痕，从眉骨划到下颌，让他本就刚硬的面容更添几分凶悍。
他正站在一艘最大的“破雾者”战舰旁，粗糙的手掌抚摸着船身一块颜色深暗的木板。
“商路城来的？”范·德里克的声音沙哑，像被海风磨砺过一般，他没有看联络官递上的文书，而是直接将目光投向白厄和穹。
“我知道你们，信里提了。那个银辉的小子，还有这个……”他的目光在穹身上停留片刻，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金眼睛的小子。”
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白厄身边靠了半步。
“发起联军的人现在跑来这是要做什么？时间可没有富裕到让内陆的小鬼来郊游吧？”范·德里克说到。
“范·德里克船长，”白厄上前一步，态度不卑不亢，“感谢雾港愿意加入联军，我们需要了解‘破雾者’的能力，以及沿海航线的可能性。”
范·德里克哼了一声，指向那片巨大的迷雾墙：“看到那玩意了吗？风暴海不是给你们这种陆上雏鸟玩的地方。里面的风能撕碎帆布，漩涡能吞掉最大的船，还有……别的东西。”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能腐蚀心智的东西，普通的船进去，用不了一天，不是沉没，就是变成漂满疯子的鬼船。”
“那你们是如何航行的？”白厄问道。
“靠这个。”范·德里克用指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经验，祖辈用命换来的经验。观察洋流的细微变化，感受风里夹杂的异常气息，记住星斗在迷雾稀薄瞬间的位置——不是你们法师那种玄乎的星象，是实实在在的导航术，还有我们的船。”
他拍了拍身边的船体，“龙骨用浸过特殊油脂的古木加固，帆布掺了海蛟的筋腱，最重要的是这个——”
他指向船头一个不起眼的、像是用某种巨大贝壳雕刻而成的装置，上面刻满了扭曲的纹路，“静心螺，用深海里一种罕见巨螺的壳做的，能在一定程度上抵消迷雾里的精神低语，不多，但够用。”
穹听得入神，忍不住插嘴问道：“那……你们在迷雾里，有没有找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发光的珠子？或者形状很奇怪、会嗡嗡响的鱼？”
范·德里克愣了一下，随即发出一阵粗嘎的笑声，引得附近几个忙碌的水手也看了过来。“小子，你以为我们是去寻宝的？能从迷雾和那些怪物的牙缝里活着带回鱼获，就已经是海神的恩赐了！”
他收敛笑容，眼神变得严肃，“不过……你这么说倒是提醒了我，最近半年，捞上来的鱼越来越怪，鳞片发黑，眼睛浑浊，有些甚至带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
“海水也变得更冷，更重了，这绝不是好兆头。”
白厄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里的信息：“您认为这和内陆的腐化有关？”
“谁知道呢？”范·德里克望向迷雾，眼神深邃，“大海有自己的脾气，但也和陆地连着筋。阴影在陆地上蔓延，海水也不可能独善其身。”
“我们雾港人没兴趣管你们陆上的国王是谁，但我们清楚，要是让那片阴影彻底控制了海岸线，雾港……也就完了。”
他转过身，正式面对白厄：“告诉联军的头头们，雾港的舰队可以出动。我们会沿着海岸线南下，尽量避开迷雾最浓的区域，从海上牵制，看能不能在叹息沼泽靠近海岸的那边，给你们打开个口子，但别指望我们进行大规模登陆作战，那是送死。”
“这就足够了。”白厄郑重地点头，“海上牵制对我们至关重要。”
就在这时，穹悄悄溜到了码头边缘，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捡来的木棍拨弄着水面下附着在木桩上的一些泛着幽蓝微光的细小贝壳。
他的动作引起了旁边一个正在整理绳索的老水手的注意。
“喂！小子，别碰那些低语贝！”老水手急忙喊道，声音带着紧张。
穹吓了一跳，缩回手，疑惑地看向老水手。
老水手快步走过来，压低声音说：“那玩意靠近了听，会有细细的声音往你脑子里钻，听久了人会变得迷迷糊糊的！我们只有要进最危险的雾区时，才会采几个带上，用来预警……当它们突然变得特别‘吵’的时候，就说明有大家伙靠近了。”
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那些不起眼的小贝壳，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它们……能预警？”
白厄也走了过来，听到老水手的话，若有所思。
范·德里克看着穹那又怕又好奇的样子，以及白厄沉稳的态度，脸上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
“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你们可以在雾港休息一晚，明天我派人送你们去到边境，记住，在海上，得按我们的规矩来。”
“小子，接住。”范·德里克将一卷卷轴抛给白厄，“这是这次所有船员的信息，你们就是为这而来的吧。”
白厄稳稳接住，只看到船长的背影。
离开码头，前往临时住所的路上，穹回想着刚才的见闻，摸了摸自己的肩膀，那里之前的伤处已经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疤痕。
“感觉……大海虽然危险，但好像也挺有意思的，要是……要是没有那些腐化的怪物就好了。”
白厄停下脚步，看着远处那堵吞噬光线的迷雾之墙，轻声道：“所以我们才要战斗，为了让这些有趣的地方，能一直存在下去。”
穹安静下来，也望向那片迷雾。海风吹乱了他的灰发，他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当晚，躺在简陋却干燥的床上，听着窗外规律的海浪声和远处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迷雾深处的怪异呜咽，穹罕见地没有立刻睡着。
他翻了个身，面向隔壁床铺的白厄，在黑暗中小声问：“白厄，你说……我们真的能赢吗？”
白厄也没有睡着，他望着低矮的天花板，沉默了片刻，回答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我不知道。但我们必须尝试，就像雾港人明知风暴海的危险，依旧一次次扬帆起航一样。”
穹在黑暗中眨了眨眼，似乎从这个回答里汲取到了某种力量。
他不再提问，过了一会儿，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睡着了。
白厄却依旧睁着眼，听着海浪与隐约的怪异声响，感受着身下木板传来的轻微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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