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7年，新春夜。
暮色笼罩了小镇，入夜却比白昼喧哗。家家户户门前悬挂着注连绳在晚风中轻摇，诉说着除旧迎新的祈愿。空气中弥漫着烤年糕的焦香、荞麦面的清香，和孩童们挥舞的线香花火的硝石气息。
诗立于房内，就着昏黄的铜镜整理衣装。她身着一件蔷薇色的捻线绸和服，襟袖处绣着细密的藤花与飞鸟。乌黑的长发挽起，斜簪着一支流苏珠花。面若芙蓉，灼灼其华，气质清雅，姣姣如月。
门帘被轻轻掀开，缘一走了进来。他难得地换下了平日那身便于行动的剑士服，穿着一件深绀色的羽织，内里是墨色纹付，挺拔的身姿被衬托得愈发卓然。那头黑中泛红的长发依旧束成高马尾，日轮耳饰安静地垂在颊边，平添几分节日的庄重。他看着盛装的诗，目光闪过惊艳，仿佛穿过漫长时光，看到了某个久远的梦影。
“很美。”他轻声说，诗颊边微热。
两人携手走入熙攘的人流。街道两旁，摊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巫女们在临时搭建的神龛前舞蹈，摇铃清越。孩子们提着写满心愿的灯笼跑过，留下一串清脆的笑声。
然而，缘一却并未在热闹处多做停留。他紧握着诗的手，柔声说：“诗，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说罢，便牵着她，逆着涌动的人潮，向镇外走去。
市井烟火渐渐被抛在身后，四周只剩下木屐声与渐起的虫鸣。
他们来到一处寂静的山脚下，石阶蜿蜒向上，隐入幽深的林间。
“小时候，”缘一的声音格外清晰，“我们曾经来这里看流萤。”
木屐踏上石阶，发出“吱呀”的轻响，与林中渐起的蝉鸣应和着。越往上走，灯火人声便越是遥远，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与世界隔绝的秘境。
并未行走太久，一点微光便在前方黑暗中亮起，随即是两点、三点……如同星子坠入了凡间。流萤悄无声息地自草丛间、林木后浮起，从疏疏落落到连成一片，闪烁的光点在草木间流淌，宛若一条静谧而璀璨的萤火之河。
诗被这梦幻的景象攫住了心神，不自觉地沿着这条光之河向前。光芒的尽头，是一座掩映在古木丛中、略显斑驳的古老神社，朱红的鸟居在萤火的映照下，映出温润的光泽。
她正想回头与缘一分享，却蓦然发现，身旁已空无一人。
“缘一？”
萤火仿佛感知到了她的呼唤，愈发密集地蹁跹而来，温柔地环绕在她周身，托举着她的意识，轻盈向上。周围的现实景象逐渐褪色，她仿佛置身于无垠的虚空，唯有眼前，漂浮着无数星星点点的记忆碎片。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其中最为明亮的一片——
仿佛堤坝决口，又似冰河解冻。无数画面、声音、情感化作奔腾的洪流，涌入她的脑海：田野间的第一次相见；十年相伴的朝朝暮暮，每一个清晨的问候，每一个黄昏的等待；他笨拙地吹响叶笛，她细心为他整理衣襟；新婚之夜的羞涩与喜悦；和无边黑暗中，他悲恸的呼唤……
那不是别人的故事，那是她真真切切度过的一生。
像是无数离散的水滴终于汇入了江河，最终，江河奔流，浩浩荡荡地回归了灵魂的海洋。一个完整的、跨越了生死与时空的灵魂，在此刻，终于回归了它的故乡。
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巨大的圆满。
何其有幸，跨越前世今生，还能再次拥抱你，我的爱人。
一双温暖的手臂从身后轻轻拥住了她。缘一不知何时已回到她身边，他将下颌轻抵在她的发顶，声音低沉而平静，却蕴含着穿越了四百年的思念与确认：
“人生终有死，千年无异人。唯于在世时，欢乐颂光阴。”他缓缓吟诵着古老的和歌，臂弯微微收紧，“诗，我很高兴，能再次遇见你。”
诗转过身，泪眼朦胧地望进他那双盛满了柔情的眼眸，所有的不安与彷徨都已散去，只剩下尘埃落定的安宁与笃定。
她用力地点头，将脸颊埋入他温暖的胸膛，声音带着哭腔：
“嗯！”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从此，此身所在，便是归处。
二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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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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