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月被他吓到,恐惧地颤了颤肩膀。
“父亲……”
她音调也有些抖,透露出一种浓浓的无力感,她双唇嗫嚅,还想要继续为妹妹争取,却是如月——被无端忌恨的这个女孩本身先开了口:
“我会去遊郭。”
“如月!!”
青山卯月眼里,口吻里,表情里乃至头发丝都写满了不赞同。
却见这个一向比成年人都聪颖冷静的妹妹冲着她摇了摇头。
父亲目前的状态根本听不进任何劝解,她们都知道的。
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至少如月是这么想的。
“你知不知道吉原遊郭是什么地方!”
青山卯月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妹妹,她定是不了解遊郭,不了解遊女,才会在听到父亲那个疯狂的决定时笑得这样轻描淡写。
“有什么好笑的?”
她气急。
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家,她的家人,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望着如月脸上两个未消的梨涡,她深深地不解。
青山家的小姐也好,吉原遊郭的遊女也好,于青山如月来讲不过身份的转变,她只是年岁尚小、羽翼未丰,所以才会处处受掌权者的制肘。
世间行业职种那么多,遊女不过是其一罢了,虽然她们工作的方式有些特殊,是用自己的身体,但以肉.体换财帛,也算是公平的交易。
青山如月并没有对旁人眼中自己悲惨的未来表现得很悲观,因为她相信自己,就算一开始不得不忍耐,终有一天她也可以脱离她不乐意所在的地方。
她一向只信努力,而不信天命。
母亲的死,父亲的豹变,令她很难过没错,但今天青山卯月替她说话、站出来保护她了——这个发现令她有些小开心,开心和难过的情绪是并不矛盾、可以并行的。
她的这个姐姐啊,会拿来自己解不开的鲁班锁让她解,会趁着娑臣不注意悄悄往她嘴里塞一块琥珀糖,会将自己喜欢的人偶大方地让给她……
曾经,她是这样的喜爱过她。
可后来她见到卯月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到后面她甚至只能在课中与饭时见到她。有一次放课,她发现了卯月望向她的那个眼神无比冰冷,她有被刺到。
她不懂这个改变源自何种缘由,为了想明白,她花了一整天坐在院子里思考,连饭也没顾上吃。
这是她第一次,从情绪感知到冷暖。
三岁半的孩子读二十四岁的书,她此前未觉得有什么,因为她生来如此,父母的夸赞她尽数收下,因为她觉得自己当得起。
她不认为自己的行为有任何不妥,但可能在别人眼中还是太过火了。
之后她一直压抑约束自己的行动,可青山卯月还是没能变回从前那样同她亲近。
她好像永远的失去她了……
所以这回卯月愿意挺身而出,这让如月很是触动。
“我写了封信,你带着,去吉原找小松先生,他是父母亲的旧友,又承恩于青山家,会好好照顾你的。”
青山家宅的后门处,卯月替他们送行。
她将一份手书塞到她襟内,又替她理了理领口。
“可父亲的意思是……”
把她卖掉啊。
“父亲那边,我来周旋。母亲与弟弟那样惨,他只是一时没能想开罢了。你不要怕,去找小松先生,在吉原住一段时日,等父亲恢复正常了,我就来接你。”
“听到没有,别轴,去找小松先生。”
钻进她耳中的字句暖暖的,那偶尔投射向她的冰冷眼神仿佛只是她的一场梦境。
之前,她以为青山家只有卯月不把她当家人,而现在,她的家人就只剩下这个姐姐了。
“好,都听姐姐的。”
她收敛住自己难以接近的棱角,乖顺地应着好。
她和清坐上马车,左卫门驾车,一声皮鞭抽过马尻,轮子开始转动。
行出十来米,青山卯月蓦地追了两步大声追问:
“你是如何得知吉原遊郭的,你以前都在看些什么书?!”
一晃已经九年了啊……
“鹿见么,这应当不是他的本名,他对这个名字也不熟悉,像是临时取的,女侍喊他‘教主’时,听到第一个音他就有所反应,而这个名字全部说完后他才会作出反应。所以姐姐不要拘泥于新火教一个叫鹿见的教主,这人名教名大抵都是假的。
“不过可以往某教宗教主的方向去寻找,他对如何主持教会、如何宣讲教义、如何安抚教徒这些都做得熟稔,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他都以这一身份行事。或者也有可能是长期以教主身份行骗的欺诈师。
“他有一把铁扇,是他的随身之物,扇面刻着一副莲花图。他偏爱人类女性做食物。其实他那双七色的眼睛是最明显的特征,这太罕见了,若是哪个地方出了这样一个人,定会有传闻,只不过天地宽广,又通讯不便,所以要翻他出来才困难了些,唔……姐姐,‘鬼’这种生物,是不是相当长寿?”
“它们不老不灭,只惧阳光。”
“这样啊……难怪长着这样一双眼睛却这么不好找。他变鬼可能已经相当漫长的年岁了,这让他们的教宗变得相对封闭,教徒们低调而稳定,毋须再拿他们教主那双眼睛做宣传。他存在本身,就是他们信奉的神主。”
“对了,‘鬼’除了速度和力量过于超凡之外,能否使用异术?”
听如月讲出“异术”这个词,青山卯月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诧,“鹿见”印刻进她脑海的那段记忆里,她甚至只是把他当作一个怪人,还在“人”的范畴,这次吉原的这只“鬼”,从仓田的描述来看也没有特殊的能力,而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鬼就能判断出用阳光杀死它们。
天才,真可怕。
“有,有些力量强大的鬼有异能,我们称之为‘血鬼术’。”
“鹿见大抵就会血鬼术了,我偷偷去看过那些剩下的男性尸体,有几具并非死于失血,相反,那拦腰截断的割伤是死后造成的。他们面部肿胀、唇色绀紫,如果不是死于中毒,就是死于窒息。我检查了一下,发现他们的肺部都被冻住了。”
如月将自己检查的过程一语带过,说明得模糊,卯月也不愿意细想,她怕自己忍不住问,她的“偷偷看”是一种什么样的看法,是不是还揣着刀去划拉了两下。
“姐姐,他很危险,你要当心。”
如月有些担忧,却将后面阻拦的话语咽下。
她其实想问卯月,咱能不能别想什么报仇了?
或许在旁人眼中看起来有些冷漠,杀母之仇说放下就放下,可对她来讲,死去的人远没有还活着的人重要。
只是她不想替卯月做决定。
“好,我会的。”
“说起来,姐姐,吉原前几日也闹‘鬼’了。”
“嗯,我知道。前几天的事我已经听仓田先生说了。”
如月露出一个意外的眼神,卯月同她解释:
“我和他曾在江户城萍水相逢,也不是多么遥远的旧事,就堪堪今年初头。那夜我追着鬼,他运气不好迎头撞上,好在我追得紧,他才没命丧鬼爪。
“他那时便见过鬼了,这回吉原出事,他便联想到了那时的遭遇,书信一份把我喊来谈日后能不能雇我保护吉原的平安。我拒绝了,不过今后可以将吉原纳入巡察范围。”
好吧,所以姐姐会来吉原,压根儿不是来看她的,而是被宗次郎请来的。
啧啧。
如月唇角的肌肉微动,瘪了瘪嘴。
卯月看见了,觉得有些好笑,原来妹妹还有表情这么生动的时刻,她过去几乎要以为她的面无表情是一种病了。
她伸出手指,揉开她唇边紧绷的肌肉。
“如月,父亲的告别式已经结束了,他跟母亲葬在一起。如今青山家的产业暂时由叔父打理,你以后可以慢慢把青山堂接手过来……”
青山卯月的声音放轻放柔。
恰有一阵风吹起,摇动树叶发出沙沙声响,附和着她温柔的嗓音:
“如月,回家去吧。”
过去的九年她没有来接她归家,这说明——至死,她们的生父都未曾放下对她蛮不讲理的仇视。
愤她欲死,他们父女竟这样可笑地走到了尽头。
“姐姐,我住在这里挺好的。”
“可吉原这地方终究是……”
“姐姐,”如月打断她,“鹿见实在是太危险了,咱们不寻他报仇了,好不好?”
“不行,我……”
卯月一顿,灵光一闪、茅塞顿开,终于知道如月为何这样发言了,自己原是搭上了她的套路。
这样的对答,不仅传达了自己的拒绝,还让她也体会了一番那种不乐意的心情。
谁也别替谁做决定。
“嘎嘎——北北西,北北西,有鬼出没,请迅速前往!”
“北北西,北北西……”
一只乌鸦飞过来,在两人的头顶盘旋。
“要走了么?”
“我要走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而后姐妹相视一笑。
“我要走了。”
“姐姐保重。”
“你也是。”
这是她对她,微不足道的祝福。
夏风是好,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阿蘭陀/和蘭:荷兰。
#交代一下如月妹子的前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青山卯月(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