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时,铃声如浪似的一叠又一叠,吵得人睡不着。
如月看了看在院子里劳作的妓夫太郎,摸不太着自己的良心开口:
“我这里有多的风铃,你带回去给你妹妹玩吧。”
“送我?”
如月:送你送你,都送你。
“嗯,免费的,不记账。”
后来有多少个风铃,她就塞给妓夫太郎多少个,妓夫太郎也不拒绝,照单全收了。
她一直以为这玩意儿他是绝不会自己留着的,或拿着逗妹妹开心,或转头以低廉的价格出手……直到那天梅来小松堂玩——
“来,梅,这个给你。”
“哇哦,这是什么呀如月姐姐,好漂亮,小梅第一次见!”
如月:???
她转头去看妓夫太郎,这厮虚心地错开视线。
这些风铃的去向她有点好奇,只是一点,却也没什么追究的必要与意义,她便听之任之。
她记得,那天也是个春日。
那棵离群的香樟树叶子绿油油的,她在树下躲避不算灼人的日光,仰头之际,余光掠到一抹红——是某只风铃底下系着的红绸纸。
有些东西,一旦注意到了,便失去它神秘的面纱。
视线顺着那红纸的一角细细看去,树叶间五六只风铃都现了形,是她之前随手赠与妓夫太郎的那些。
那一刻,她虽不知道有什么好笑,但就是想笑。
“咦,如月姐姐,哥哥,你们快看,树上有风铃诶!树上怎么会有风铃的呢?”
梅的杏眼天真又无辜地眨了眨。
“这个嘛……”
如月递给妓夫太郎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轻哼、别开脸。
“谁知道呢。”
她抿了口茶,没有戳穿他。
“哦,我晓得啦!”
梅的小粉拳砸向自己掌心,作恍然大悟状。
“原来风铃是从树上长出来的,就跟果子一样!”
噗——
“不,梅,你听我跟你解释……”
* * *
花魁道中。
是指花魁从遊女屋走至引手茶屋*的这段路程。
花魁到茶屋以后,就非重金与青睐不得相见了,因此这免费的一睹芳容的大好机会没人会错过。每逢花魁出道,就当是吉原过节了。
遊郭的主街吉原大道两侧挤满人,人声鼎沸,同身旁同行人说句话都要靠吼的程度。
如月不太擅长应付人过多的场合,他们缀在人群的最后,可几个十来岁的孩子与成年人的身高相比,就看不见什么了啊。
妓夫太郎自腋下将小梅叉起,让她骑在自己的肩上。
“哇哦,能看见了哥哥,那就是花魁吗?花魁姐姐好漂酿!小梅长大以后也想当花魁,也要这么漂亮!”
听清小梅话里的艳羡与雀跃,如月一怔,这孩子究竟知不知道,成为花魁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光凭美貌是不够的,还需要……
“卖身啊,不知道有没有店愿意收我呢~”
“嘁,你这么漂亮他们肯定抢着要。”
小女孩纯真上扬的语调吐露着压抑的现实,青山如月骤然感到一种撕裂感。
不过想想也是啊……按照这些年来的所见所闻,她至少可以得知,生在遊郭的人最终也会死在遊郭。
吉原花街,是一个外表华美的金笼子,里面的雀儿,至死都飞不出去。
青山如月闭了嘴,没有附和,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视线一改,与妓夫太郎对上,他正在看她。
刚才张口的动作让他误以为她也想看花魁游街,可他又没有再多一副的肩膀把她也架起来,只好拉着她挤开眼前的人山人海。
推搡间——妓夫太郎在推搡,她走在他开的路上,悠然得很——她听见身侧的人群里有“哪来的丑八怪真扫兴”之类的窃窃声。
她去觑妓夫太郎,只能看到小梅的背,以及他一丝未被遮挡的墨发。
行至人群最前端,他停下,与她侧目相对,她抬手,行云流水地将方才信一落下的狐狸面具给他带上。
“干嘛?”
蓦地被面具盖住,视域受限,妓夫太郎忍不住抱怨。
如月摇摇头,转眼看花魁去了。
妓夫太郎带着面具,面具眼部钻孔,让他的焦点定格在小姑娘的面容上。
她一如既往,九年过去也依旧散发着与吉原格格不入的气场,就像绿川边上那棵与树群离散的香樟,让人觉得她好像不属于这里,从来都不。
不过改变也是有的。
小姑娘从前总是梳得一丝不苟的黑发如今自然垂下,长而直,垂至腰际,仅在胸后方用一根发带粗粗束着。
街边的樱花树谢了一片花瓣落下,被她的发勾缠住。
吉原是没有栽种樱花的。
不过樱花盛放的春季,吉原之主会从他地采购,运送而来的樱树铺满主街两旁,若是逢上花魁道中,那便是场不成文的春日祭。
他抬手,拈去那瓣粉樱,没惊动她。
少了那些人高马大的阻挡,如月一眼就能望到花魁游街的队伍。
队首提着灯笼,纸灯笼上印着遊女屋的纹样与花魁的名字,彰显着这位花魁的身份。
——京极屋的玉叶。
吉原目前有一百八十多家遊女屋,其中只有六家大见世。
大见世是最高级的遊女屋,规模大规矩也多,所处地段也是极好的,位于吉原主街的两侧。
也就这样的遊女屋里才能培养出花魁。
花魁走近了,围观的人群愈发骚动。如月只觉如芒在背,乌泱泱的人群让她感到一股不适的躁动。
正当她要跟妓夫太郎提议撤离的时候,才发现妓夫太郎已经不在她旁边了。人群流动了起来,冲散了他们。
倒不是彻底失去了兄妹俩的踪迹,妓夫太郎架着梅,人群之中高出梅半个脑袋,一目了然。
只是淹没在人群之中,难以逆行,无法接近。
青山如月一直被挤兑出两条街才得以从人群中脱身。
她定睛一看,自己竟是被冲到京极屋前了。玉叶花魁刚出店时这里最热闹,现在倒是空了下来。
她掸掸裙摆上的灰,又用手帕擦了手,这才有心情继续环顾四周的情形,看到一个熟人的身影。
栗原先生……
他正望着京极屋檐下的一盏行灯出神,如月眯眼看清灯上的题字,上面写的是——
『铃』。
如月端详他脸上的表情,这个表情所反馈的情绪应当是……
悲伤?
*引手茶屋:为客人介绍遊女的茶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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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花魁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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