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一层褪色的鲛绡,先在地平线上洇开一抹猩红,才慢条斯理地爬上飞檐。
太一随手折了段柳枝,蹲在池边逗弄水中的金鲤。柳枝轻点水面,惊得几尾金鳞四散,搅碎了一池晨光。他的手指修长,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柳枝,目光却飘向远处,落在池心那朵将开未开的红莲上。
“多大了,还玩这个。”通天踱步过去,唇间叼着半片新长的柳叶,声音含混。
太一回首,仰脸冲他晃了晃柳枝,眼角眉梢都弯成狡黠的弧度:“哥哥也来?”
他故意把称呼咬得含糊,带着一点笑,像把软刀子。这一声“哥哥”叫得轻佻又亲昵,分明是存心戏弄。谁不知道通天是三清里最小的那个,从来只有他叫别人哥哥的份。
通天啧了一声,伸手去揪他衣领,指尖却先碰到一缕被风吹乱的发,便顺势把那缕头发别到太一耳后,动作熟稔。
“再叫一声听听?”他坦然受了这声哥哥,佯装生气,眼尾却是弯的,晨曦落进去,像撒了一把碎金。
太一“嗤”地笑了,懒洋洋地拖长音,“好——哥——哥——”尾音拐了个弯,像根羽毛扫过耳廓,说完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通天指尖还残留着太一发丝的触感,闻言挑眉,就着太一那拖长的尾音,从容接话:“哎——弟——弟——”
他声音里压着笑意,像池水被风吹皱。太一“嗤”地笑出声,将柳枝掷向水中,惊得几尾金鲤再次散开。两人目光一碰,又各自移开,同时落向池心——那朵红莲,终于在漾开的涟漪里,不疾不徐地绽开了第一瓣。
……
金鳌岛的日子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拨快了流速。自太子长琴那场荒唐的拜访后,通天能察觉到某些东西正在悄然变化。
太一的话突然多了起来,却都只对着通天——像是要把积攒了千年的闲谈一次性挥霍,从汤谷的日出说到星辰运转的误差,再说到他哥哥的小儿子第一次学飞时坠进云海。通天便倚在松干上听,偶尔插一两句,几乎像是两人换了性子一般。
东皇一如那高悬于天的太阳,依旧明朗,只是偶尔会流露出一丝难以捕捉的躁动,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暗涌的湍流。
女娲乘云而至时,太一正在静室闭关,通天左右无聊,闲坐庭中,一眼便看出她眉宇间萦绕着的那一抹挥之不去的忧色,与她周身盎然的生机道韵显得格格不入。
通天寒暄几句,便切入正题:“女娲道友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女娲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道:“听闻前些时日,巫族那位太子长琴,曾来过金鳌岛?
通天眼神微动,笑道:“女娲道友消息灵通。是有这么回事,那小子跑来胡言乱语了一通,说什么与太一麾下早已陨落的一位女妖圣有旧,被太一当场戳穿,灰溜溜地走了。
他语气轻松,将长琴那番关于“同归于尽”的暗示轻轻带过,只提了那层最浅薄的借口。
女娲抬眸看了通天一眼,目光清澈,仿佛能洞悉人心,袖中指尖摩挲,抬眼时却只是淡淡一句:“我来还旧债。”
女娲眼眸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鸿蒙紫意悄然流转,那不是她自身法力显现,而是一道来自遥远未来、跨越时空长河的细微涟漪,一个属于未来“女娲娘娘”的意念,在她道心中投下模糊却沉重的影子:……兄长……伏羲……劫眼……帝俊若殁……一线生机……
这预示如梦魇般萦绕她多时。她可以超然于妖族兴衰之外,却无法坐视兄长伏羲深陷劫眼。
她压下心头的苦涩,看向通天,目光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完全明晰的、混合着忧虑与恳切的复杂情绪
通天何等机敏,虽不知具体天机,但看女娲神色变幻,以及她突然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切,心中便已猜到了七八分。
他面上却不露分毫,只轻轻叹息:“劫数如潮,难免席卷众生。”
女娲闻言,沉默了片刻,沉吟道:“劫数虽定,但变数犹存。”她意有所指,“我执掌造化,或可于此劫之中,为妖族,也为……某些特定的存在,留下一线生机。但这需要时机,也需要有人能从旁引导。”
通天眼睛微微眯起。女娲一贯和妖族若即若离,与妖皇东皇交情一般,不愿意直接介入巫妖大战也是意料之中。反而是她准备在关键时刻暗中出手颇为反常。
“道友的意思是……”通天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女娲未提伏羲,也未提劫火,只将一枚青玉符搁在石案边缘,玉符内生机流转,像一截被截停的春潮。
通天扫过一眼,便明白那是女娲自身造化本源凝出的一次“死而复生”的机会,用一次少一次。
“给帝俊?”他问。
“给需要它的人。”女娲声音轻得像潮声,“我兄长欠姬献的,我替他还。”
通天笑了笑,未置可否,只是侧身让路。
静室的门不知何时悄然开启。太一白衣胜雪,倚在门边,目光掠过女娲手中的玉符:“女娲道友?”
“此符蕴我一丝造化本源,绝境中或可护持真灵不昧,维系一线生机。”女娲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如何用,何时用,全凭东皇自行决断。”
太一指尖轻触玉符,感受到其中磅礴而温润的□□韵,心中已有计较。
女娲见他收下,也不多言,只微微颔首:“如此,便不打扰了。”她起身离去时,云袖轻拂,带起一阵清浅的莲香。
太一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云海深处,指尖在袖中轻轻摩挲着那枚温润的玉符。
一抬眼便是通天踏云而来:“怎么,修炼完了?”
太一走近,很自然地挨着他坐下。
“女娲是为她哥哥来的。”通天开门见山,指尖轻弹,青萍剑应声而响,有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说是还姬献当年维护伏羲的因果。”
太一金色瞳孔中映着那抹青光,神色不变:“伏羲有个好妹妹。”
“帝俊也有个好弟弟。”通天挑眉,指尖掂着玉符,“云中君的云水相足以护你真灵不灭。但帝俊呢?”
太一周身气息蓦地一冷。
通天不退反进,指着那枚造化玉符:“这东西关键时刻或可护住帝俊一线真灵,你收下便是欠下她极大因果。”
太一沉默片刻,金色瞳孔中情绪难辨:“女娲为何不直接交给兄长?”
“因为她聪明,”通天笑起来,“妖皇不会轻易欠下人情。女娲更不愿沾染妖族因果——我还以为你会更生气一点。”
太一将玉符收起,衣袖微动,那抹青光便隐没不见:“为什么要生气?”他反问道,“她只是想要她哥哥活下去。”
“你怕我会为了妖族与大劫死磕到底?”太一忽然笑了,那笑意染上眉梢,带着几分通透的释然,“那个未来……妖族气数未尽。但若真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他顿了顿:“……妖族本来也就是因为哥哥才有的。”
通天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女娲这一点倒是看得比他更清楚——太一最在意的从来不是整个妖族的兴衰,而是帝俊一人的生死。所以女娲直接找上太一,太一也坦然收下玉符。
“你倒是想得开。”通天挑眉。
太一抬眼望向他,目光柔和了几分:“也多谢你。”他声音很轻,却格外真诚,“谢你愿为我费心。”愿意在大劫中对我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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