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英莲的父母恩爱,家中也小有资产,为本地望族。英莲取名便不凡,哪个人家的女儿取名为“英”的,又添“莲”字,草木之精华,日月之所托。甄士隐唯有这个女儿,自然是如珠似玉般地养着。

只是只有一个女儿,甄士隐虽然喜爱非常,可是时常忧愁,女儿不能承接门户。要是再生个儿子就好了,家中钱财,再养一个也是养的起得。一来解门户之忧,二来自己百年之后,女儿也有依凭,不至于被人欺负去了。甄士隐望着和黏糊糊的麦芽糖较劲的女儿,止不住的喜爱和忧愁。

愿景是好的,只是老天好像并没有回应夫妻二人的心愿。直到英莲三岁,夫妻二人依旧只有这一个女儿。

哎,如若命中如此,那便招个上门女婿,必要是知根知底的,从小知道性情的,不能辜负女儿的。夫妻俩常常夜里忧愁,对月叹息,苦伤命里无子,恐招门户之忧。

甄士隐又忧愁地喝下几杯酒,读下几卷书,恍然间不觉神思悠悠,浩浩乎历于天地之间。明明正是炎夏,却觉得凉爽非常,一片雾茫茫中无一人。甄士隐饱读诗书,也有些个见识,倒也不慌张。少顷但见一僧一道,相谈甚欢。甄士隐都听了个明白,只是不知道蠢物为何,求问一番,也还是云里雾里,不甚明白,但把一僧一道默默记在心里,正待拿出笔墨来记上一番,一僧一道相携大笑。

过一石牌坊,刻书

“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到了这处,幻境轰然崩塌。甄士隐大叫梦醒,见外面芭蕉挺拔翠绿,脑子仿佛被白水浇了一般,梦便忘了大半。便拿起笔墨,将心中所记,尽数写下。想来也奇,“无”字写罢,梦中所记,已经毫无印象。甄士隐吹吹笔墨,想着过些时日要去寺庙好好拜拜神佛,求签问运,正要把纸收起,奶娘抱了英莲进来。

奶娘笑着看向甄士隐,“老爷,小姐吵着要找您。”

“爹爹,爹爹,吃糖。”英莲摇晃着手中的糖画,朝着甄士隐笑,一对酒窝,明亮的大眼,十分可爱。

甄士隐越看越喜爱,便轻轻抱上英莲,接过她手中的糖画,

“爹不吃,莲儿吃。”

英莲水灵灵的眼瞳左看右看的,她对父亲屋里的各种摆设很感兴趣,巧的是她抓周的时候便抓着了笔墨和一把桃木剑。

刚刚还是“父慈子孝”,这会开始鸡飞狗跳了。只见英莲一手抓着甄士隐的头冠,一手拿着麦芽糖指着桌上的一堆书画,

“我要,这个。”

甄士隐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自然没有不应的。

“哎哎,小祖宗,给你看就是了。”

奶娘在一旁拿着英莲脱下的小披风,扔下的小灯笼、小桃木剑、扯得烂烂的小儿连环画,笑着看着这对嬉闹的父女。

好巧不巧,英莲拿着的正是甄士隐在梦中所记的那张还未干透的纸墨,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的,指着“无”“忘”胡乱念着。甄士隐逗着女儿,心下却隐隐不安,怎么这么地巧呢,念这几个字,“无忘”“无忘”,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可是无论怎样,甄士隐想不起来一点。

“莲儿,不玩了好不好,给爹罢。”

三岁正是淘气的时候,就喜欢和大人对着干,甄士隐刚刚说完,英莲便模糊地吐话“不要,”

“哗啦”一声脆响,纸便成了几张薄薄的碎片。英莲望着碎纸笑。往日里甄士隐就会生气,训上几句,今日又忧又气,语气也不免重了些:

“怎么能撕书呢,好好得撕了作甚!”

三岁的小孩虽然懵懵懂懂,但极能察觉感受父母的情绪,父亲生气了。

英莲丢下碎纸屑,大哭起来。

“哎呦,小祖宗,不哭了不哭了。”

甄士隐忙蹲下身将纸片捡起来,轻轻哄着英莲

“这是神仙给爹留的话,不能撕掉。”

英莲渐渐止了哭,睁着红红的泪眼看向甄士隐。

甄士隐轻轻刮着英莲的鼻子,

“带你出去逛逛可好?”

“好。”,英莲哽咽着,抓着甄士隐的衣服不说话了,更不笑了。

甄士隐见状无奈的轻轻拍哄着,给她买了个兔子图案的糖画吃,英莲很快又破涕而笑了。孩子的烦恼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元宵将至,过年的氛围在街头巷尾,十分浓郁。街上的摊贩热热闹闹得挤在一起。或是买年画的,红字上画着牡丹仙童锦鲤等各种吉祥图案,大小不一,有方的也有圆的,有长的也有短的。一张一张叠在一起,红红的十分喜庆。又有卖糖画的,干果糖瓜等各种小吃的,总是挤了一堆的小孩,眼睛亮亮的,手中攥着几枚铜板。

英莲是个粉雕玉琢的可爱小孩,街坊们又都认识甄士隐,总喜欢逗上英莲几句,

“带小孩出来呢。”

“瞧着和小天仙似的”

“哪有,这可是我的小祖宗。”甄士隐话是这么说的,面上的笑却停不下来。

走着逛着正惬意,身旁窜过几个步伐极快的灰衣乱发的人,斜着眼打量着他的女儿,甄士隐心下不喜,将英莲抱起来。英莲又刚好走得累了,甄士隐将她抱起来,她便困顿地眨巴眼睛,手中的灯笼也握不紧了。

不知道是不是甄士隐的错觉,这些人走了,但他总觉得有些不好的眼光在暗处盯着他的女儿。

真是招邪了。

正待逛着,远处忽然来了两人。定睛一看,一僧一道。

僧则癞头跣脚,道则跛足蓬头。瞧着不是正常的人,不知道犯着什么疯病。甄士隐抱着女儿,就要避开回家。结果那僧人看着甄士隐抱着英莲,大哭起来,

“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内作甚?”

甄士隐知道这是疯话,不理睬他。只是,电石火花之间,他想到在书房里英莲指着那“无”“忘”胡乱念着发笑的样子,又想这疯和尚也说着“有命无运”的,莫不是莲儿真会……

这几日都忧心无比,今日种种异常,甄士隐都记在心里。究竟如何,必要问个明白!

他抱着英莲走上前,直直地看着疯和尚,

“师傅这是何意,我家只有这一个女儿,如珠似玉地养护着。师傅怎么说是‘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呢?”越说着,甄士隐越觉得这和尚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一般,

那疯和尚大笑,甄士隐急忙赶上去,紧紧攥着疯和尚的破旧袍子,

“师傅,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您。我只有这一个女儿,说她是我的命根子也不为过。舍了您,我怎么办呢。”说着说着,甄士隐眼眶渐渐湿润。和尚笑着,他哭着。而英莲也不吃糖画了,好奇地看着这一僧一道。

“天机不可泄露,施主与我等有缘。既不舍得舍去此女,便送施主四句箴言,施主切记!”

和尚拂开甄士隐紧紧攥着他的手,口内颂道: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甄士隐听得明白,要掏出纸笔记下,那僧人指着他大笑,

“ 痴儿,痴儿。”

那道人也说:

“也罢。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干营生去罢。三劫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齐了,同往太虚幻境销号。”

僧人大笑:“妙,妙,妙!”说毕,二人一去再不见个踪影了。甄士隐睁大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两人。他望着英莲,忧愁道,“合该请到府上答谢一番的。”

甄士隐心中忧愁无比,又心心念念着和尚的那四句箴言,就怕忘了。也没了继续耍玩的心思,便叫上奶娘和小厮,直接回甄府去了,也就没有遇上贾雨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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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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