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太子问出这句话来,薛攀反而彻底放松了下来。
既然在意,那就证明有戏,跟他来这套虚张声势没用——谁不知道桌子拍得越响,心里其实就越慌。
他慌了,自己的机会就来啦。
故此,面对着太子这种疾言厉色,薛攀却只不慌不忙道:“殿下觉得是什么意思,便就是什么意思。”
在气死人不偿命这块,薛攀一向很擅长,从来没有输过。
太子果然被他气得当场砸了杯子,哗啦啦的声音立刻惊动了外头伺候的人,王公公和几个侍卫模样的人当即冲进来道:
“殿下您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是不是这小子冲撞了您?奴才这就把他拖出去……”
王公公甚至想带着人直接把薛攀拉出去,但太子却很快平静了下来,挥了挥手道:“都给孤出去!没有孤的传召,一律不准进来,否则杀无赦。”
好嘛,“杀无赦”都出来了,不愧是两岁就做了皇太子的人,还真是霸气呀。
面对着这么一场大骚乱,薛攀却照旧十分镇静,脸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意,愈发让人看不出深浅来。
太子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叹了口气道:“薛卿啊薛卿,原是孤小看你了。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心性,正是‘年岁虽少,可师长兮’※——堪为孤之老师了。”
他一边儿说话,一边儿拱手为礼,可以说是做足了礼数,给足了薛攀面子。
薛攀这才略有了些动容之色,口中连道“不敢”,也回起礼来。
两人寒暄客套了两句,薛攀方才依着太子的盛情邀请坐下喝茶细谈。
这一次说的,可就都是干货了。
其实原本薛攀对这位皇太子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虽然不讨厌,但也绝对没有想要跟他亲近的意思——毕竟薛攀可是打现世来的,这位皇太子殿下日后的下场他可是一清二楚。
两立两废,在圈禁之中郁郁而终,这可不是什么好结局。
他可是励志要保住薛家这万贯家财,做一个富贵闲人的俗人,还是远离这些个轰轰烈烈、无比刺激的夺位大战的好。
原本,他老老实实地做他的生意,不掺和京城里的事儿,只做一个守成的薛家少东家其实也不错的。
但是问题在于,在他来之前,他们薛家就已经站队了。
还站得是太子这边儿。
他爹薛老爷巴巴儿地淘换这个什么上等樯木棺材板儿,就是为了献给太子卖个好。
但是薛老爷却是忘记了,皇太子再尊贵,那也只是个太子。
就算皇帝已经老了,可是他还没死呢。
老爷子还没死,奴才们就已经先对着他儿子献殷勤了,这可不是上赶着在找死。
而且还是要跟着太子一起死的意思……啥叫猪队友,这就是了。
本来其实他们家趁着皇太子还没上位,提前搭上线,算是一个长线投资,若是皇太子可以顺利登基,这肯定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毕竟就康师傅对皇太子这个嫡子的喜爱和重视程度,谁都没有想到皇太子最后居然会无缘皇位。
可惜啊,所有人都被康师傅给骗了。
这种自己本身能力很强,又是从几岁起就登基做了皇帝,把持朝政几十年的长寿帝王,到了晚年就是会很难搞。
稍有不注意,就会触怒他敏感的小神经。从前的万般好,都会被有意放大圈出来的一点点的瑕疵掩盖。
毕竟除了皇太子,康师傅还有那么一堆聪明能干、年轻力壮的儿子们等着呢。
父子感情是真的,权力争夺、君臣猜忌也是真的。
康师傅和皇太子,就是这么悲哀的一对父子。
那段儿著名的史实实在是太过于耳熟能详,薛攀看着眼前还没被废过,尚且还可以维持情绪稳定、能屈能伸、礼贤下士的皇太子殿下微微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开口说出了他的来意:
“殿下是个聪明人,定然知道那‘日月同辉’的典故,草民虽愚钝,但也知道,先君臣、后父子,殿下只需谨记这一点,平日里注意言行,特别是要约束手下,便已经足够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很是有些掏心窝子的意思了。
太子原本就以聪慧著称,现在还没被康师傅折腾疯魔,哪里听不出薛攀的意思。
他沉吟了片刻,忽然叹了口气道:“薛卿真乃神人……这都是令尊托梦所言?”
他这么问,意思就是已经信了——毕竟以薛攀现在这个年纪,要知道这么多事儿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但是有先人托梦就不一样了,那是“鬼神”的领域,可不就是“神人”了。
薛攀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就顺着太子给的这个台阶,又把那天在薛老爷灵堂上晕过去、被老爷子叫到梦里训斥提点的故事讲了一遍。
这一次他有意调整了叙事的角度,除了给自己的这些过于犀利的见解套上个合理化的外衣之外,也力图表达出父亲严厉训斥之下隐藏的拳拳父爱。
按照他的观察,这位皇太子殿下是个性情中人。对于这种人,你跟他讲道理,远不如以情动人来的有效。
果然,薛攀这故事一说完,这位皇太子殿下的眼圈儿就红了。他悄悄抹了一把眼睛,哽咽道:“令尊真是位慈父……薛卿是个有福之人。”
薛攀愣了愣,还是没忍住道:“殿下谬赞了。万岁爷其实也是位慈父,只是他是君,您是臣,万不可只记得父子之情,忘记了君臣之义。”
这话一说,太子的脸色愈发不好看。
薛攀叹了口气,又补充道:“当然,也不能光顾着君臣之义,忘了父子之情——听闻您是万岁爷亲自教养出来的,自然与旁的王爷们不同,只要您把握好这个分寸,福气还在后头呢。”
这就真是他的肺腑之言了。
虽然说薛攀早已经知道了这位皇太子殿下日后的结局,但是面对着他本人的时候,薛攀还是没忍住多说了点儿。
关键还是得看这位皇太子殿下自己能够领悟多少吧。
哥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这一番交心下来,薛攀跟太子的距离无形之中拉近了不少。
这个时期的皇太子殿下对自己认可的人还是很大方的。他当即就给了薛攀一个玉牌,意思是以后薛攀有什么事儿,可以随时来找他。
不管是在苏州还是金陵,甚至是以后到了都中,只要薛攀拿着这个玉牌,他就能够直接见到太子。
简直牛皮坏了。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
若不是薛攀再三拒绝,这位太子殿下甚至还想直接给他弄进太子府里当个门客——开啥玩笑,他一个金陵纨绔子的人设,目前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子,当啥太子府的门客,这不是玩儿呢么。
后来太子也觉得这事儿有点儿过了,这才改成了给玉牌。
不过言行之间,已经很是敬重薛攀,真把他当成幕僚来用的意思了。
这位皇太子殿下甚至还态度十分诚恳地坦白了他最大的烦恼,那就是:他最近跟他爹康师傅的交流陷入了困境——大概就是自己做啥老爷子都不满意,这回伴驾南巡,也没有其他兄弟表现出彩这种小憋屈。
薛攀听着心头一动,便试探性地问了句:“殿下自己以为是何缘故?”
太子沉吟半晌,终于道:“皇阿玛去年九月便就打算南巡,一切准备妥当,叫了我、老四、老十三伴驾。都走到山东了,结果孤病了,拖到德州行宫,还是没好转,皇阿玛便就决定返京,改成今年再出来了。”
薛攀心道,怪不得去年忽然要弄棺材板子了,感情是生了一场大病啊。
这么一来就全对上了。
那也就是说,现在这回都是康师傅第四次南巡了。
接下来的四五年内,还有第五次、第六次南巡。等那两次南巡一过,太子就会被废了。
时间果然已经很紧迫了,也不知道被他这个蝴蝶翅膀一扇动,这位殿下这回又会有什么命运了。
不得不说,这种影响世界命运的感觉实在太刺激,薛攀也不能免俗地稍微有了些期待。
万一真的是改写了历史,那也算是个奇迹了——毕竟这可是个小说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嘛。
太子既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薛攀便也又给他支了个招——“之前先父说给殿下淘换的那块板子,已经得了,但若是殿下信得过草民,不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他附在太子耳边说了这个主意之后,就在太子沉思的目光之中起身告辞了。
有些事儿,还是不能操之过急。
虽然一切看上去都有合理的解释,但薛攀总感觉太子这个态度转换得有些过于快了,还是得下来再好好调查调查再说。
反正,现在他们之间的这些说起来也都是正常交往,万一日后这位太子殿下还是没有悟透,跟历史上一样坏了事儿,再想别的办法也就是了。
一番畅谈之后,天色已经很晚。薛攀终于还是婉拒了太子留宿的邀请,坚持当夜离开了苏州织造官署的行宫,住进了旁边儿十余里外薛家自己的房子里。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他原本想着顺路去视察一下苏州城里头的薛家铺子,没料到刚刚起身就忽然听见系统上线的提示音:
“重新定位成功!距离上次查询地点‘玄墓山蟠龙寺’约十公里,宿主是否选择前往‘张友士居所’?”
精修了一下,不影响剧情。
年岁虽少,可师长兮——出自屈原的《九章·橘颂》。
这里的时间线是康熙第四次南巡(1703年),1702年农历九月他就准备南巡来着,结果皇太子病了,他十月就回去了。第二年正月又重新出发的,二月二十到的苏州。1705年第五次南巡、1707年第六次南巡,1708年太子就第一次被废了。——整理自度娘资料。
捂脸痛哭,人好少啊,大家都不喜欢这种风格的红楼吗?鱼鱼好难过,哭着跑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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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011 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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