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演艺13

方才的余晖好似万千金黄的蛛丝将人网罗其中。

现下太阳坠到山后,去往另一个半球。

蠓虫在幽紫的空中乱转,秋草散发出干燥的馨香。

式凉迎着夜晚的清风,转过这片草地和与之相接的河。

难以辨认的飞禽从岸边草丛中惊起,徒留减飞渐远的潮湿剪影。

不知走了几个钟头,回到农场,门廊昏黄的灯把事物照得朦朦胧胧,飞蛾兜兜转转扑在纱门上爬行。

他房间门口有团影子。

夏霖在地上铺了张报纸,抱膝坐着,动来动去躲着蚊虫。

之前祁陌在这,式凉准备离开还是决定留下,竟一点没有想到夏霖。

“门没锁,怎么不进去等。”

夏霖站起来,想问他去了哪,又觉得这种盘问会给他压力。

“我拿了晚饭,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有没有你过敏的东西。”

“谢谢。应该没事。”

大概是哮喘被治愈的关系,过敏反应也变得十分轻微,充其量就是眩晕嗜睡起疹子。

式凉接过保温饭盒,开门让他进来。

夏霖手里还拿着一个纸袋。

“礼物。”

见他没有拆开的意思,夏霖替他拆。

“我开始看中一块挂毯,有点大,挂在屋子,你到处演出也不常能看到。”

那水晶似的小瓶里澄黄的液体折射着细碎的光。

“这个味道很淡很清新。”

“对不起。”

式凉推回夏霖献宝的手。

“我不喜欢香水,不是香水不好。”

“是我欠考虑了。”

夏霖急忙说。

“明知道你呼吸道不好,对这种也不大感兴趣,我光挑了我喜欢的送给你。”

式凉看着他,夏霖眼神躲闪,香水拿起又放下,拔腿向门。

“天不早了,你休息吧。”

式凉叫他,他不听,式凉只好握住他的手,把香水放上去。

“把它送给喜欢它的人吧。”

在门口夏霖就感觉到要结束了。

“问题出在哪?”

“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但我不想。”

对夏霖来说,式凉完全是另一种存在,但他以为那是能慢慢克服的。

“我只是听从我的心,你不用想太多。”

夏霖扯出一个笑。

“别忘了,我比你年长。成年人盈亏自负。”

式凉在门边看着夏霖走远。

“虽然现在这个时机有点尴尬,但是宿主你介意把我从包里放出来吗?”

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抖落出来。

系统爬出来,检查自己身体,一抬头,发现自己在宿主的注视之下。

式凉在想那个进度条历史记录,这小草包应该也没法从521那刺探到关键的信息。

不过他会在意这个就说明了一些问题。

式凉想象不出自己的“满分的好感”是何情状,它有没有出现过。虽然他从未有意有所保留。

“夏霖挺好的,也没接触多久,为什么突然跟他划分界限?”系统以为宿主难得想跟自己谈心。

祁陌的事它没敢问。

式凉摇摇头,把系统推到一边,预备睡觉了。

他总在夏霖的追求中感到事不关己。

夏霖也并不真的认识他。

明后两天一直在重拍那场戏,再没碰到光线那么靓丽的黄昏。

祁陌按剧本说词时语气就假,藏着甩不掉的讥诮,日程也不允许多等。

伍嫖决定用第一条,尽管突兀,后续剧情还是直接来到祁陌的角色投入式凉的角色怀抱,生硬地提出正式交往。

伍嫖设想在影院看电影最后一幕:太阳落山,模糊了两人五官,又分明地勾勒了轮廓时,情意流动,吻在一起,画面渐暗,黑屏,夜晚原野的风声虫鸣不断,出片尾字幕,导演的名字在正中间——

然而式凉下不去嘴。

他能勉强,紧要关头祁陌老是忍不住皱眉或躲避。

似是而非、将信将疑也不失为一种美——式凉以此说服伍嫖放弃了吻戏。

“那来条借位的。”

祁陌:“不来。”

“……”

式凉是留下了。

祁陌不知怎么反而恨上了他。

尽管是暂时的默默地恨,在剧组其他人看来祁陌不过是莫名闹脾气,式凉偶尔还是能久违地感受到他杀意闪烁的眼神。

而且必然是些车裂腰斩泄愤的念头,显得元焕那种只希望他消失的都小打小闹了起来。

夏霖提前剧组一天走。

农场到最近的公交车站有十几里。

式凉借师晴的皮卡送他,开四五个小时直接到市里的机场。

路上夏霖漫无边际地和式凉聊天。

说到他和妈妈两个人的家庭,还说到他为什么从战斗机转民航。

危险倒是次要。

一个人飞在天上很孤独。

“耳机里传来的人声很不真实,地面的灯火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个人坐在云端,要去往何处,被从人类和大自然分割出来,只剩下自己……”

到了车站,式凉陪夏霖等了会儿车。

临别时夏霖拥抱了他。

拍大学戏份时郭之唯已出院好些天了。

组成爵士乐团的人是郭之唯介绍来的,对能够出演电影很兴奋,不要演出费。

招观众群演的钱要剧组出。

拍MV的时候经常预算不够,伍嫖往往都能拍下来,得益于她在贫穷中磨练出的省钱才能。

她想了个招:给式凉开个粉丝会。

十八到二十五岁这个年龄段的抽奖免费入场。

一天拍够了素材。

幸好式凉提前苦练过,没让他们白来。

需要在大学的戏份还剩一些,借音乐室拍乐团练习,还有鼓手去调查他。

“学籍资料上你的角色要填什么名字?”

“镜头不拍到不就好了。”祁陌随口说。

“……有道理。”

郭之唯即将杀青了。

后面可能会叫他回来补拍一些镜头。

他称赞式凉技艺纯熟,请他和自己临时组队参加下个月某地下风格音乐的比赛。

奖金微薄,一个城市的胜出者去下个城市继续比赛,相当于真正的奖励是在各个城市巡演的机会。

郭之唯想要退出演艺圈,继续从事音乐。

他和郝英华深入聊过了。

郝英华还说了她和庄学礼无法在一起的原因。

十年前郝英华初出茅庐,因为不愿在理解创作上妥协而四处碰壁。

庄学礼少年成名,来到了瓶颈期,沉寂许久后决定跨行导演,把文集中一个不出名的短篇拍成电影。

从零开始摸索电影制作时她遇见了郝英华。

两人一拍即合,在创作戏剧感受到彼此磅礴的灵魂和生命。

把她们席卷其中的爱的来源是艺术、是狂想、是世界精神。

相较之下生活如此平淡,苍白无力,琐碎庸常。

久而久之,真实的生活反而成了虚假的戏剧的延伸和配饰。

庄学礼把郝英华当成是赋予她笔下角色生命的女神,也是戏中人的影子;

郝英华一度把她当成自己人生的作者和导演,也当成演艺创作的阻碍和操控者。

她们一天生活在尘世中,就一天无法负担这种爱。

及时意识到这种关系的强大惯性和毁灭危险后,他们分离前约定下次创作一出戏时再相聚。

然而时间和世俗的成功会渐渐消磨志气,十年来,谁都没有那个牵头的勇气,今后也不会再有。

这是注定的错过。

“接着他又纠正说:不,是正确的错过。”

女友灵魂伴侣另有其人,郭之唯为此已经伤过心了。

到底郝英华人是他的,不会离开,某种层面他也放心了。

“把演员作为糊口的主业,混出名头来反哺音乐事业压根是本末倒置!我会渐渐忘记音乐才是自己真正的生命,丧失志气和勇气。”

郝英华的经历启发了郭之唯。

“所以我下定决心不再演戏,哪怕挨饿、睡大街,誓把音乐贯彻到底!”

系统:世界线如今处于坏掉和完好的叠加态。

式凉没有劝郭之唯什么。

组队比赛的提议要看剧组能否按进度在那之前拍完。

看通告,剧组联系了一个市场——比起商场更有烟火气——拍摄买装饰品的戏。

接着回到装点一新的小屋。

不出意外,拍完那场尺度小得不能更小的亲密戏就结束了。

521和系统契约关了进度条,另外加上祁陌少迟到、多配合,式凉同意拍这场戏。

这样提前一周杀青,他就能和郭之唯为比赛练习磨合了。

系统搞不懂说要学医的宿主为啥和男主去逐梦音乐圈了,也不敢问。

虽然不知道式凉怎么就松口了,伍嫖和庾梦研究条款,这种蚊子腿程度的亲密戏究竟需不需要请个协调员。

政府颁布的行业准则规定,针对裸露和亲密戏份,剧组需要通过演员工会或夫联请亲密协调员来监督后沟通,以免演员受到骚扰或感到不适留下创伤。

“这里居然有用得上夫联的地方啊。”庾梦感叹,“我以为他们光会把被家暴的主夫劝回老婆身边呢。”

结论是不请了。

两位祖宗借位接吻都不肯,说不定最后拍不成。

有时预设事情不会顺利,它反而顺利。

式凉泡了咖啡在啄饮,祁陌和他并排坐在床沿,听伍嫖讲戏。

伍嫖说着,见他们一个犯困地听,一个不屑地听,有股绝望在她心中扩散开来:这电影完了。

“被引诱者竭力用**掩盖疑虑和忧愁,引诱者怀揣着被发现的恐惧孤注一掷……”

“引诱者?不,”祁陌说,“我更像是一个食人魔。”

“啊?”

“这个阴郁的小孩同步了白英的经历,吃掉了他的灵魂,接着又要食用他生前的爱人,完成进一步的同化——食与性在语言上不仅存在着同化,从摄入彼此的一部分这个行为来看,二者是一回事。”

祁陌微笑着说,相当认真。式凉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恶意。

“有个原始部落保留着这样的风俗:当亲人去世,家族其他人会精心烹饪死者,并虔诚地吃掉。同化死者的美德,驱离死者的灵魂。”

伍嫖有点结巴。

“这这……”

“何必大惊小怪,中医用人体成分入药也是一种食人。”

他的眼睛幽幽暗暗的,伍嫖毛骨悚然,忽然记起这部片子的定位是心理悬疑。

不该单把它看成爱情片。

还是一只活着的鬼的一场成功的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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