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西幻9

门外光线稍暗,家家户户连着圆形的回廊,设计巧妙,中空而透光。

式凉攀着地上的砖缝,够到银质的扶手,低头看,高不见底,盯着塔尖的所在久了便会眼晕。

沿着扶手找到楼梯,他走下去。

希儿步履维艰地跟他在后面。

式凉放走那只独角兽前用魔法留了记号,造梦的应当还是那一只。

他有点好奇以自己为中心编织的美梦是什么样的。

但是他忽略了独角兽生活在塔外。

他们一脚踏入了噩梦。

希儿身上的不适消失了。

周边不见天日,暗绿色的树紧贴着生长,墙一般耸立,包围着他们,前方有一条荆棘丛生的小径,难以通行。

“果然是暗精灵,美梦比我的还阴暗。”

式凉反应过来了:“这是噩梦。”

“塔内不受独角兽控制啊……”

希儿仔细回忆它唱过的所有诗段。

“但它好像说过,所有人的梦既是单独的,也是不分时间地连接着的,它们不得不筑巢在每个记忆的发散地;梦境的中心。应该也包括塔内的梦。”

“嗯。”

这里不是暗精灵栖息的山。

式凉却感觉这里莫名熟悉,但他又肯定自己没来过。

他待过热带雨林,这里潮湿度远不及那里。

而热带雨林最恐怖的就是它的潮湿,不应该不出现在噩梦里。

一阵窸窣声,荆棘分开了。

希儿正要问式凉是否念诗召唤独角兽,小路对面出现了一个颀长的人影。

她见式凉向他走过去:“你认识?”

他提着锁链,锁链末端是锈迹斑斑的捕兽夹,嘴里嘟嘟囔囔地念着咒。

“你的高人朋友看着不太亲切。”

走出荆棘小路,式凉在他前面停下。

他目光呆滞,笑容异样,式凉捧起他的脸。

希儿捂住耳朵,光线不好的情况下,暗精灵的黑脸看不太清表情,不过她听到式凉实实在在叹了口气。

噩梦的取材也太奇怪了。

这是含微主演的那部惊悚片。

当时看也没觉得恐怖,情节忘得差不多了。

沦为邪恶山神傀儡的主角忽然发出不像人的嘶吼,用铁链和捕兽夹发起攻击。

攻击不奏效他也将穷追不舍。

他长着含微的脸,式凉不忍杀他,施昏睡魔法也不管用,只好捆住手脚、勒住嘴夹在腋下。

“走吧,山顶是这个梦境世界的中心。”

电影里是这么个设定。

神宫能捕捉他这个世界以外的记忆,着实令他惊异。

用阿玛宗语和海伦引诱自己下来的真的是他吗?

他不确定了。

希儿没看懂他在干嘛。

“你带着他有什么用吗?”

“玩。”

希儿害怕。

差点忘了暗精灵是多残暴变态的物种。

一路斩着藤蔓枝杈往上爬,来到山顶。

满是绿草和落叶的小片空地中有个一人粗细的洞。

“别看,里面是一些囊肿流脓的石头。”

式凉对电影的记忆渐渐复苏。

生人在这待久了,洞里会有邪恶之物冒出来。

“冒犯了。”

他把夹着的人倒栽葱地塞进洞里。

“念诗吧。”

希儿照做,为了迅速离开这里,念得极快,好像诗句烫嘴似的。

还好独角兽不挑,它出现了,虚弱得难以凝聚。

希儿要把耳朵贴着它未完成的形象,才能听到它的歌声。

两条线输送

完成爱

妈妈

接受你

妈妈被

接受

上次问了它们是什么来头,它们没回答。

这次希儿不死心,又问了一遍。

它简短地答:

我所拥有的

仅剩诗与诚实

它唱完便消散了。

身体的不适宛如当头一棒,希儿抓着栏杆,缓过劲儿来。

看到留在起点的标记,他们扛着重力抵抗,倒着身子往上摸了三层。

头顶是接近地面的塔底,希儿琢磨:“你能不能施法把我轰到对面?”

“感觉会死。”

“你觉得我们还活着?时间都过去多久了,不用吃喝拉撒,爬了至少几百层了吧,正常能做到吗?”希儿不无绝望地说,“我倒是相信了那些独角小畜牲,会被这个坏塔排斥的不会坏。”

式凉基本没听懂,只说:“回去吧。”

让他们两个伤员在那很危险。

好不容易爬回去。

里面的场景比暗精灵的噩梦还让希儿毛骨悚然。

他俩在房屋里间的婴儿房,用那些时时往上掉的玩具,逗着怀中不比自己小多少的庞大赘生物。

“我宝长牙了!”

“我的小甜心会走了!”

血线已然断了,所以穆恩割破了手指喂它血,被它刚长的牙齿啃食得见了骨。

路路在用魔力喂它,魔力耗尽是有瘫痪风险的,他正踩在危险线上。

二人脸色都惨白得像鬼一样,脸上却浮着奇异的红晕和微笑,几乎是兴高采烈地互相交流着养育的进度。

式凉试图从路路怀中抢过那仰着一张恶心的肉脸、嗷嗷待哺沾沾自喜的东西。

它厉声哭叫,路路大吼:“我的宝宝!我辛苦喂养大的你凭什么抢去!”

式凉连忙松了手。

希儿也对上了穆恩仇恨的目光。

“把我和孩子扔在这走了那么久你是不是人!要不是我,被吸血啃光手指的就是你!你没有心!”

视赘生物如珍宝,视同伴如仇敌,肯定是被精神控制了。

希儿拿过穆恩手腕,给她施治愈魔法:“受委屈了我的公主。”

如此危机四伏的地方不宜内讧,她脑子不正常,希儿得哄着她。

而且希儿和式凉出梦境前分析了预言诗,一致同意这个理解:那恶心玩意管你叫妈妈,你就算被接受了。塔内也会接受你这个‘妈妈’,解除重力抵抗。

希儿不想从自己身上剜下一个肉瘤,让眼下这现成的喊妈是最好的选择。

逢场作戏,她擅长。

她与式凉交换了眼神,达成共识,尽快成为“妈妈”。

正如希儿之前所说,穆恩的赘生物早产,因此格外脆弱粘人,放下就要嚎哭,哭得像要死过去。而路路的又太能吃,破坏力太强。

无论怎么教,都还不会说话。

希儿本来就受重力折磨,再给它输送魔力,感觉随时会失去意识。

式凉奋力从墙里挖出宝石,画了两个魔法阵供应魔力。

虽然它们对“母亲”以外的魔力吸收得不好,他们是免于被榨干了;

但它们被放进魔法阵就接触不到人,碰不到人就哭,一哭,穆恩和路路也能感到重力抵抗了。

吃多了魔力,它们空长个头,很快就有“母亲”两个宽了,还是成形胚胎似的模样。

到了一定阶段,和婴儿一样,它们开始排泄了。

并且它们出乎意料的脆弱,皮肤泡不得排泄物;

不再那么粘人,离了人反而状况百出,好像没有一点求生本能,需要没日没夜地看守照顾。

不过,不该说没日没夜。

从房间的窗户可以看到太阳落山,随即就是日出。

“永夜和永昼啊……”希儿惘然地望着窗外,“反生物反生理,对嘛,神宫里怎么会有正常的日子。”

穆恩对希儿很满意,照顾也算负责细心,还比谁都了解婴儿习性。

希儿曾花了好一番功夫研究婴儿,为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弟弟。

那段时间研究得她想吐,厌童倾向加重了。

所以很诡异的,希儿看自己和穆恩养的赘生物,竟然越看越顺眼,越看越可爱。

她看路路的还是那么丑陋。时不时的,她也能从路路的表情中看到他对她俩孩子的嫌弃,因为丑,她心底一股无名火。

当从那股护犊子的劲儿中醒悟过来,她吓得一身冷汗,悄悄把式凉叫到一边。

“你觉得叶叶和花花(穆恩和路路起的)谁更好看?”

式凉不明白她何出此问。疑心自己没听明白。

两边都丑得各有千秋,恶恶心心,没有一点能夸的地方。

好不容易互相搞明白了意思,希儿捂住了头,重力抵抗近来轻多了,却浑身都涌动着一股别扭,心里莫名恐惧。

“这种精神毒素会侵蚀每个喂养者的视觉和感情,照穆恩那个状态,早忘了目的是解除抵抗,那玩意儿叫她妈,她会留下给它做一辈子的奴隶。就连我……”

她边留神穆恩和赘生物那边,边低声问式凉。

“你是如何幸免的?”

没有穆恩从中翻译,式凉听不大懂。

但他和她在想同一个问题。

自身感情淡漠?暗精灵特性?

最后,他目光落在自己那迟迟不愈合的手心。

好像有句诗是:伤口……教你的双手免于撕心裂肺。

“马。”式凉在额头比划角,“用处?”

希儿想他问的是独角兽的角的功效:“角是它们力量的源泉,能解毒——”

解毒!

式凉被角扎了一下,相当于注射了“母爱毒素”血清。

希儿也想来一剂血清。

可是在塔内独角兽都不成型。

“到时候就靠你了,把我们三个母爱中毒的绑出去,杀了那些巨婴。”

希儿话里的杀气很好懂。

“提醒我,太阳转过一个角度就提醒我!”

房间一角响起尖声啼哭,一个带起另一个的雅兴,为阻止这刺痛耳膜的二重唱,他俩各自回归岗位。

擦屎把尿这种事放在一个比自己还大一圈的东西身上,如果没有魔法,绝对是酷刑。

即使有魔法帮忙,式凉不算是新手了,也不免手忙脚乱。

“有些久违的感觉。”他心音说。

他第一次从婴儿带大的孩子是沉羽。

系统不知道他向自己提起是什么意思,没搭话。

不久,他看着太阳去提醒希儿。

路过窗口时,他眺望颠倒的风景,阳台上尚未变异的植株。

这些不眠不休的育儿的日子,他得闲时到临近的房间去过。

通过摆设可以得知,这里住着建筑师、监工、劳工极其亲眷,贫富状况相当。

阳台种菜的家庭往往也生养孩子,随处可见育儿痕迹。

能够安宁的繁衍生息,说明建造这座塔不是某位君王好大喜功派给奴隶的熬命苦差。

那时的人们把建造当成生活的一部分。

她们的生活令窗台上的植物也心生向往,以致它们演化成这样的寄生生命……式凉如此猜测。

“对不起。”

突然,系统说。

“没让你救辛意然,对不起。”

式凉听了,沉默须臾,只说:“不用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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