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动静的王子大人旱鸭子一样突然活了,在水里扑腾起来,费劲扭着身子往后看。
湶在水里像只鱼,游得飞快,从水里钻出换气时,看到王子大人通红的眼睛,有一瞬间的失神。
刚才的王子大人以为她淹死,所以伤心欲绝狠狠哭过么?如今这么有力气,刚才任由自己被人拖下水,是因为,失去她,就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了么?
“大人。”湶游到王子大人身边,侍从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让王子大人顺利握住湶的手,“我刚才追着一条鱼,那鱼天赋异禀,竟然把我甩开了,我没能将那鱼捉来,给大人享用。”
王子大人呆呆地看着她,良久才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角殷红,“无妨,倘若再遇到这么快的鱼,咱们就不要了。你也不要再去追了好不好?”
到了最后甚至成了祈求。
王子大人这么聪明,见她从岸边平安出来,怎么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湶嘴唇微微颤抖,心中有些酸楚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涌来。
她的王子大人啊!
湶没有答应他,只是靠在他身边,在众人簇拥下,带着王子大人回到了岸上,给他换了件干爽的衣服,解开盘发,用丝绸轻轻为他擦干头发。
“我家乃是为大王提供生漆的,整个王城,属我们家的生漆最多。”湶出声,打破了这一片让人窒息的静谧,“王子大人要来与我们大王交易的消息传来后,大王便让我家收集比以往多一倍的生漆。这王城四周的生漆林都是我家的,每年只有这么多数,又从哪里平白匀出一倍来呢?所以父亲便与纵目族议亲,将我嫁过去,来求得他们援助,再不济也能在大王面前为我家说些好话。”
王子大人嘴唇不自觉抿成一条直线,“他们答应了?”
“对两家都有好处的事情,他们自然答应了。”湶点头。
王子大人双手突然攥成拳头,却极力克制着,“如此,你如今已经……嫁过人了?”
湶用丝绸包着王子大人的湿发轻轻擦拭,看他脸上肌肉都在抽动,暗笑了一下,“没有,我逃出来了。纵目族人眼睛很是凸出,就像王子大人说的,和鱼似的。我不喜欢,便一个人跑了出来,走了很远很远,终于找到好大一片不属于我家的野漆树林,本想着回家告诉父亲,却一不小心踩空掉下山来,被大人救下了。”
王子大人轻轻吐出一口气,“这不是什么大事,我和你们大王说,不要生漆便是了。”
湶哭笑不得,“倘若被父亲和大王知道,因为我的缘故,你们商人不要生漆,不能交换更多东西,恐怕会打死我了。”
“我还是可以交换给他们很多东西,”王子大人沉默片刻,转过头来,往日清澈的眼眸染上了一丝灼热,“只要你能留在我身边。”
湶瞬间避开了他的目光,任由手上的丝绸随着王子大人的头发滑落,“我自小攀山入水,吃的是稻米和蜂蜜,长大了侍弄生漆,穿的是左衽燕尾衣。倘若留在大人身边,岂不是要离了这长大的地方,和一些与我完全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
王子大人听懂了,当即苦笑着摇了摇头。他明白了,她不愿意为了自己,远离家乡故土,至少,如今的自己还不值得她离开。
湶见王子大人不再说什么,暗暗松了口气,心里却滑过一丝难言的失落。
第二日,众人惊讶地看着王子大人,原来他今日将衣服反穿,右衽变为左衽,在他们大商,左衽乃是蛮夷、逝者、低贱之人所服,他们的王子大人,怎么能服左祍?
但是王子大人却如平常一般,完全不在乎旁人猜疑,只和湶姑娘玩笑,“阿湶,过了这条河就到王城了么?”
湶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明白这是她昨日说的那些话的缘故。她们蜀人并不像商人这样讲究,左衽右衽无伤大雅,只是她们贵族子弟习惯左衽。但是与这些商人的相处,却让她知道商人有多看重这些。
所以,这是她昨日对他说,自己不愿意随他变风易俗,今日,他便用行动告诉自己,他愿意为了她改变自己的习俗么?
她又有何德何能呢?
“顺着这条鸭子河,便能到达王城了。”王子大人既然没有邀功,她也不会无礼地多问。他的心思,她已经领会到,两人心意相通,自然不必多说。
“鸭子河?”王子大人抿唇一笑,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风流意味,“可是与燕子岭一般,有个什么名头?”
湶笑着附和,“大人见微知著,不错,这里每年冬日会有成千上万只野鸭子来过冬,所以我们才叫它鸭子河。”
“燕子岭,鸭子河,蜀人心思端是淳朴。”王子大人踏上了做好的独行舟,沿河南下,感叹不已。
过了大半天,一行人终于来到王都的北城门。
整个王都乃是西北—东南走向,他们从北城门进入后,一行人与当地人迥然不同的风格便引起了各种目光的注视。不像蜀人多着宽松长袍,打耳洞,配耳饰,头发也都梳成辫子盘起,商人上衣窄袖紧身,下裳宽大,头发束于顶,盘成发髻。再加上相貌不同,自然引人注意。
有见识的想到前几日的传闻,自然知道这群人便是大商来的了。
很快宫里便有内侍驾车而来,向王子大人行了礼,便将众人请上了车,这才有了大商王子的派头。
湶其实并不想跟着王子大人他们入宫,若没有王子大人下水找她之事,此时她就趁机逃走了。只是感受到王子大人的不安,再加上已经在他面前把家世露了底,也不需要再刻意躲避了。而且自己的商语如今说得不错,正好入宫方便他们与大王交流。
王宫城墙不似庶民居住的杆栏式木骨泥墙,巨石堆砌的宫墙高大雄伟,门前青铜柱上雕刻着云纹、雷纹、兽纹精美图案,层层叠叠的殿檐向上翘起,有如威风凛凛、展翅欲飞的神鸟。
王子大人眼中也闪过一丝震惊,无他,刚走了月余的山路,他以为蜀国不过是穷山恶水之地,却没想到这里处处皆是熠熠生辉的青铜黄金,比之商都还要富丽堂皇。不仅是他,随行商人心中更是震撼,他们这些人比之王都贵人更多走了些路,见识更多,自然看出蜀国王都之奢华,根本不是其他方国能比拟的。一时之间,从商朝来时的骄矜也都淡了些。
鱼凫王看到商朝来的这位王子左衽,他自然是知道商朝习俗的,当下便以为是这位王子诚意十足,不由更加热情,还赞叹了一句身边一直充当翻译的湶,“这位姑娘倒是颇为精通咱们这儿的话。”
湶赶紧上前禀报:“大王,小女正是鱼凫漆家之女,月旬前不慎跌落山崖,恰得商朝大人相救。途中方学习了商朝语言,腆为大王和商朝大人象胥。”
象胥便是译官,湶既然被大王注意到了,自然就将自己的来历身世说了。
“原来如此!”鱼凫王拊掌大笑,“如此说来,本王还要多谢商朝大使对我子民的救命之恩。既然这姑娘与大使已相熟,便由她这几日陪同大使交易吧!”
湶早已有所预料,此时更无异议,王子大人自然是无比欢喜了。
当下湶便陪着王子大人看了看她们蜀地的各处作坊,让王子大人挑选他满意的货品,换取大商特有的琳琅美物。
只是王子大人转了月旬,都没选定要交易的东西,湶不置可否,心里还觉得每日陪伴王子大人挑选货品的时光很是欢快。
一日,鱼凫王将她召进宫中,脸上也挂着显而易见的焦急,“这个商朝大使每日都在做什么?”
“回大王,商朝来的大人每日探访玉石、青铜、黄金、漆器等作坊,有时还会去集市中看看。”
“他还做其他事了么?”
“有时也会请教咱们工坊里的人,自己做些玉石来。”
“哦?”鱼凫王沉思,喃喃自语,“他做玉石干什么?”
大王说的声音小,湶就当作没听见。这位王子大人做出来的玉石全都送给了她,这些实在没必要告诉大王。
“他的那些随从呢?”鱼凫王又问,“有没有记载下什么地形,或者打探咱们的国事?”
湶心思一沉,听说大商好战,难道大王怀疑王子大人居心不良?她是知道王子大人心思的,便连忙摇头,“这倒没有,大王,那位商使还有随从并未打听什么,只是每日闲逛。想来应该是见咱们这里与商朝风景大不相同,才有了游玩的心思罢了。”
“游玩?他一个商朝王子在异国游玩?”鱼凫王皱眉,“好,你先回去吧。另外,多留点心,摸清楚那些商人到底想干什么。”
“是,大王。”湶低着头退下,她不敢说出王子大人是为了她才在蜀地逗留,若不是王子大人为她跳了水,她也是不敢相信的,何况疑心已起的大王。既然大王已经起了疑心,她就不能表现出与商人关系亲密,免得大王连她都防备,有什么行动将她也瞒住,误了王子大人的性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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