暨白走后,林施微叫来侍人,问他大王的抱养孩子情况。
侍人还有些惊讶。
平日里大祭司并不关心宫里的事,尤其是这两年,连她们都少见了,谁也不敢在大祭司面前多嘴多舌。也不知大祭司从谁哪里知道了这消息。
但还是答了,“还是前两日的事了。那孩子在院中玩耍,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狂风,将斧子吹落。斧头正好砍在那孩子脚上,那孩子便成跛足了。大王知道后很是感慨,还作了一首《破斧之歌》,在宫里传唱呢!”
林施微第一反应:这孩子也太可怜了吧!
第二反应:完蛋,孔甲这下子要掉进迷信鬼神的坑里爬不出来了。
林施微派人去给那孩子祝由一番,不论这祝由术管不管用,这样能叫宫里人不轻视那孩子,让他还能好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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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白很快将他弟弟的事放下了,照旧每日为林施微针灸,带些稀奇物,讲些有意思的事。
直到一日,侍人摇响铜铃。
“大祭司,大王来了。”
“大王来了,让霆去侍令便可。”反正孔甲也更喜欢和大祝打交道,不喜欢和她这个爱上谏的大祭司说话。
“这次不一样,必须得大祭司出场。”
“哦,发生什么事了?”林施微正襟危坐,“可是大王又要起战事?还是又要祭祀先祖?”
侍人一边侍候她穿好大祭司服,一边小声说道,“听说天上降下来两只龙,大王高兴之余,要祭祀天地。”
原来如此。
夏朝以龙蛇为贵,先王墓葬便有不少龙形配饰。其中最为出名的是一条绿松石镶嵌龙,长64.5厘米,中部最宽处4厘米,由2000余片0.2-0.9厘米的绿松石片组合而成。
天降双龙,孔甲恐怕会以为是上天对他的褒奖吧。
果然,孔甲话语之间充满了骄傲,还有对自己这个大祭司的炫耀。
……在和自己这个大祭司炫耀。
“天降一雌一雄双龙,真乃是上天庇佑。”孔甲确实是在和自己这个没有他虔诚的大祭司炫耀,“大祭司,朕欲祭祀天地,并在天下寻找人才豢养这两条龙。”
林施微也不好再劝谏,毕竟上天都嘉奖了孔甲两条夏朝圣物,挖掘了脑子里的知识,便说道:“帝舜之时,曾命豢龙氏建造豢龙池,以食其肉。大王命人去找豢龙氏即可。”
帝舜晚年生活渐渐奢靡,只是那个时候,她和暨白为了躲夏启流浪去了,并未见到传说中的龙。
但是此身的记忆里却是有这段传承的,知道龙确实存在,蓄养在鱼池中,还能让鱼类繁盛。而且性子温驯,只有剥其逆鳞之时,才会惹龙发怒。
林施微以前没见过龙,可恨此身又是个瞎子,不能亲眼见识一番龙的全貌。只是她能确定龙并不是后世推测的鳄鱼,此时鳄鱼比后世还要常见,自有它自己的称呼。
占卜了一个祭祀吉日后,林施微便回去了。
在跨进院门的一瞬间,林施微忽然意识到了她忽略的一件事——
暨白在等她。
果然院中有一道呼吸声,那节奏和深浅正是暨白的。
林施微挥手让门外的侍人都退去,听到那呼吸声往门口的方向转来然后停滞。
林施微站定一会儿,那道呼吸重新恢复后,却轻微了很多,即便以她的耳力也只是勉强捕捉到一点。
这一瞬间她明白了暨白的决定。
他看见了她的衣服,明白了她的身份,却不想质问她。
而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正如孔甲因为好奇被他抱来的孩子到底福深还是福薄,便抱来宫中,这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轻视和玩弄。
她对暨白是真心、平等的,但对没有记忆的暨白来说,她的行径和孔甲又有什么本质区别呢?
既然暨白选择缄默,那便装作她也没有发现罢。
林施微默默进了内室,内室不大,在她的脑海里每一寸都有描绘出来的空间。
她将衣服脱下收起,静卧于床。
等院中那似有似无的呼吸声彻底消失,林施微坐起来,吐出一口气。
到了第二日,林施微和暨白两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昨日之事,暨白照旧给林施微针灸,只是沉默许多。
林施微虽然不想说破,但是也不能放任暨白胡思乱想。
“我自从眼盲以后,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故而一人居住在这里。”林施微似乎不经意地说起自己情况,“那日见到你来宫里,并未有其他人在身边时的烦躁,心里只觉得欢喜。暨白,你欢喜么?”
“得老师青睐,自然是欢喜的。”暨白声音低沉缓慢,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暨白,”林施微摸到暨白的手,“你信我说的话么?”
“自然,老师并没有骗我的理由。”
林施微还想说些什么,转念一想,自己总得给他些时间,让他明白,自己什么身份其实并不重要。
“对了,明日我还有些事,你不用来找我了。”
暨白又是一阵沉默,半晌,才轻轻问出声,“那后日呢?”
“后日,若是你有空闲,还来这里好不好。”林施微终于明白他在担心什么,站起身来抱住他,“暨白,我喜欢你、喜欢你陪着我。你出现了以后,我的生活才不是一片黑色。”
暨白身子轻轻一颤,也将手覆在林施微的身后。
“好,”暨白抱着她,像哄孩子一样顺着她的背,“以后我都会陪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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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古时起,祭祀天地便选择禋祀。林施微带领祭祀殿众人跳舞祷祭,然后在祭祀坑中积柴,在柴上放猪和玉帛,然后燔烧而使之生烟。天神闻到了烟气,便算享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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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白终于恢复了以前的话匣子,“大王最近养了两条龙。”
虽然早就知道了这消息,林施微却还是一副感兴趣的模样,侧耳倾听。
“大王没有找到豢龙氏,却找到一个养龙高手刘累。这刘累原是帝尧后人,曾向豢龙氏学过养龙。大王听说后,便找到他,听他阐述了养龙的本事,便赐其姓为御龙氏,并将豕韦氏的封地给了他,让他去侍养那一对龙。”
暨白讲故事的时候还真像那么回事,那语气好像他亲眼见着了似的。林施微听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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暨白除了照旧讲些稀奇故事,还给她带来许多绣品——在一块麻布上,用麻线绣得很粗略的线条。
“这是你做的么?”林施微用手指肚摸着凸出的绣线,连成一片,有时候是棵树,有时候是一座山。
像现代的盲文似的。
通过触摸让一个瞎子接收外界的信息。
暨白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做的不太好,我想让你知道这些东西长什么样子。”
林施微并不会一直是个瞎子,但此时她摸着暨白的心血,轻语,“我感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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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孔甲七年。
暨白又在和林施微滔滔不绝,“刘累向大王进献了一种食物,似乎非常美味。大王享用后,又向他索要。结果刘累竟然害怕地逃走了。你猜他为什么逃了?”
林施微配合地问:“为什么?”
“原来是他将那雌龙给养死了。龙又长又大,他不知该如何处理,便将龙肉烹食,献给了大王。大王觉得美味,再向他索要,天下的龙哪有这么容易得的?他拿不出来,又怕大王降罪于他,便连封地都不要,逃到鲁阳去了。不过大王也没有怪罪他。”
“大王都没找到豢龙氏,我想他也未必真跟豢龙氏学过养龙术。”林施微点评。
“我想也是如此。”暨白附和,突然问林施微,“老师,你食过龙肉没有?”
林施微一愣,摇头,“大王以前都未用过,我更不曾食过了。”
“听说那龙肉能养生增寿,祛病延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暨白语速有些缓慢,似乎在遐想。
但林施微突然想到尧舜禹三人异于常人的长寿,她和暨白为了躲避夏启,没有听说王城里养龙的事,但仔细想来,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龙,龙肉还真的能延年益寿?
摇了摇头,林施微将这些扯淡的想法摇出脑袋,“真的假的,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呢?”
林施微目盲,自然看不到暨白一直盯着她的表情,在她若有所思时,眼中突然出现的一丝亮光。
她只听到暨白一声轻笑,又说起了其他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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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日,暨白给林施微针灸,虽然像以往一样说着话,林施微却觉得他有些心不在焉,“暨白,你今日怎么了?”
暨白不料她如此敏感,“我瞧着这针灸对你似乎也无用,听说还有一样东西,或许能试一试。我想明日便去找一找,或许十天半月都不能回来。只是有些舍不得离开你。”
“什么东西?”林施微有些好奇,更是不舍,“我……我有些朋友,不如让他们去找便好。”
“你的朋友……都不便离宫,还是我去比较方便些。”
“那是什么东西呢?”林施微越发好奇了。
“我不一定能得来,得来了再跟你说,免得叫你空欢喜。”
林施微心里痒痒的,软了声音,摇着暨白的手,“好暨白,告诉我嘛!”
“你摸一摸我的脸吧。”暨白没应,反而牵着林施微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我喜欢你再摸一摸我,记住我。短则十天,长则月余,我便回来了。”
暨白说起这话的时候,不舍中还夹杂了一丝沉重,无端让人不安。
短则十天,长则月余。
林施微描绘着暨白的轮廓,指尖流连,“你到底要去做什么?叫别人去不行么?”
暨白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这么久的时间,我舍不得你嘛!”
暨白只是又抱紧了林施微,还是没有回应。
林施微知道,暨白这个人平日里很好说话,但是他做好了决定,也是个相当固执的。
想到久不能见,心中思恋并着欲念发芽,林施微挑起一根手指,勾着暨白的衣带来到床榻之间,将他推倒在榻覆了上去。
暨白既慌又乱,想推不敢推,想抱不敢抱,只能任人宰割。
像那把大祭司送的木剑,被温香软玉包裹着,一点点来回摩擦,却打磨得越发坚硬。
只是这剑毫无章法,每一剑都像是随意挥出,却总能在不经意间击中要害。很快木剑学有所成,有时横冲直撞猛烈如同狂风暴雨,有时剑随心动,势不可挡。
只把大祭祀杀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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