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其实，我还以为哪吒多少会质疑一下人们喊我“小神仙”，说我这个妖精好虚荣啊，好要面子啊什么的，但他竟然什么也没说。
他甚至都没有学那些小孩子喊我，然后取笑我。
“……你对我这是什么印象啊。”哪吒无奈道。
彼时他正坐在我家的院子里吃我刚买的小馄饨，是街口的李娘子做的，非常美味。
我先前对哪吒说我这边条件很一般，后半句话没说完，是想说我会给他包吃包住来着。因为大家都是妖精嘛。
至于我对哪吒的印象……
嗯，他很喜欢捉弄人。
毕竟这家伙一上来就吓我一跳，还说我是文盲。
哪吒说，后半句是实话。
怎么，前半句不是？
“前半句也是。”他笑，一脸理所当然。
果然是故意吓我的！
只是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跟他提什么要求了。
前夜月黑风高，哪吒是如何发现我的呢？我自认自己还算擅长隐藏气息。倘若他有什么妙招，请务必传授给我。
哪吒托着脸看我：“我说你也是，既然决定走这条路，至少学一下怎么遮掩自己的灵才对吧？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到现在都没失手的。”
我呆了一下：灵是什么？
哪吒也呆住了：“你连这个也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吗？没人跟我说啊。
哪吒忍不住嘟囔起来，说他早知道我是野生妖精，但没想到竟然野生到这种程度。
“那你是靠什么辨认妖精的？”他好奇道。
就，气息啊。
“气息？”
对呀。
啊，口说无凭是吧？那我示范一下。
我向前倾身，鼻尖靠近哪吒的头发。
嗅嗅，闻闻。
嗯嗯，是妖精的味道呢！
哪吒僵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隔着面纱捏住我的鼻子。
“你是小狗吗？”
那我要咬他了！
“哇，才不给你咬！”
一番玩闹过后，哪吒这才认真起来，告诉了我一些关于妖精的常识。
比如什么是会馆，再比如，新生妖精很抢手，基本都是先到先得，早在他们快聚灵的时候就会有大妖精守着了——如此这般，小妖精睁开眼睛就会看到自己未来的师父，师父会照顾他，教导他，还会送他去会馆，认识更广阔的世界。
原来如此，我诞生的时候，身边只有人类。那是一对多年都没有孩子的老夫妇，他们说我是上天赐给他们的孩子，对我很是爱护，周围的邻居对我也很不错……
久而久之，我逐渐长大，在养父母离世后，我选择出来闯荡江湖。
哪吒恍然：“难怪你这样亲近人类。”
嗯嗯，虽然我也被坑过，但还是遇到了很多好人。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一眼定终身”吧！
哪吒让我少看点话本子，说我都把脑子看坏了。
“这话是这么用的吗？”他无奈道。
我不和他计较，因为我对哪吒提到的会馆颇有兴趣。虽然我已经不是刚出生的小妖精了，我现在有二百四十个月大——请问我还能去这种地方玩吗？
“只是去玩吗？”哪吒说，“你不打算再顺便拜个师父？”
师父这种东西又不会从天上掉……
“这可不好说。”哪吒摸了摸下巴，“听说城外有个寺庙许愿很灵，你要不要试试？说不定真的会掉个师父给你哦。”
我才不信，肯定是在哄我。
“是真的。”他说，神情看起来不像是在玩闹。
意外的有些认真啊。
见我仍旧迟疑，少年拉住我的手腕，身形一动，下一刻我们就站在了附近最高的房顶上。他指着远处，说寺庙就在那个方向，我只要朝着那边拜一下就可以。
我一下子就知道他在说哪座庙了，因为我去过那边。
思索片刻，半信半疑的我闭上了眼睛。
不认识的神仙，你好！
看在哪吒的面子上，我再次向你许愿，希望你可以实现我的愿望。我想去会馆玩，还想有个师父，希望他能教我许多新的本领！这样我就可以帮助更多的好人了……
耳边传来了哪吒的声音。
“你好了吗？”
是好了，就是我不知道要不要睁开眼睛。要是我面前没有天上掉下来的师父，那哪吒刚才说的话不就没有应验吗？
当然，他可能就只是想捉弄我。
想到这里，我睁开了眼睛。
明亮的日光下，少年的面容与坐在莲花宝座上的雕像缓慢地重叠到了一起。只是雕像的笑容充满神性，看起来很慈祥，而哪吒的笑容看起来更明朗。
我顿时恍惚了一下。
是因为前者要庇护很多人，而后者的面前……
只有我一个吗？
我不由得歪了歪头：“哪吒，你是‘三太子’吗？”
如果我没记错，人们是这样称呼那个寺庙里的神仙的。
哪吒笑了一声。
“都说了，我没有屠龙。”他懒洋洋地说。
也对，我放下心来——我倒情愿他不是那三太子。
“为何？”哪吒也歪了歪头，“你觉得我不像是神仙？”
倒不是这样，只是我听闻那神仙过得很辛苦，削肉又剔骨……
还好他没有经历这样的事情。
哪吒怔了怔，过了一会，忽然大笑起来。
我有些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哪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说，他这里还有龙须酥，问我要不要吃。
“这算是给我上供吗？”我开玩笑道。
“对啊，”他笑嘻嘻的，“给我们小神仙的。”
“……”
原来是等在这里取笑我啊！
5.
我在屋里写小纸条。
你的不义之财我就拿走了！
写了很多张。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有名吗？”我一边写，一边告诉哪吒，“因为我做好事的时候，从来都会留下名字。”所以我才上了官府的通缉令。
哪吒沉思了一会，问我：“这样不会有人冒充你吗？”
他们哪有我这本事，我可是神偷。
“不，我的意思是，”哪吒一针见血地说，“其他人做下的乱七八糟的罪名，可能也会被算在你的头上。”
哦哦，嫁祸是吧？
先不说他们一般抓不到我，对于我没做过的事，我都会亲自去打假，比如，把丢了的东西再偷回来——
“当当当当！”我拿出另一叠小纸条给他看。
哪吒定睛一看，不由得挑眉：“你的不义之财，我已经拿回来了？”
没错，如果是好人，我会把东西全部帮忙归还，但这种情况比较少见，所以我一般只会送回去少量东西，附加这张纸条。
哪吒问我，少量是多少？
我嘿嘿一笑，用手指比了一个“一”。
“一两银子？”他问。
“错，是一个铜板。”
“……这不是更遭人恨了吗！”哪吒说。
哎呀，人家又不是金子，没办法做到人见人爱的！
哪吒对我这种豁达似乎欲言又止，隔壁的院子却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声音：“不好了！赌坊的人又来找李娘子麻烦了——”
该死的赌鬼！
我骂了一声，慌忙就向外跑，跑出去几步才想起来说，哪吒，记得帮我收一下我的小纸条，别让风吹走了！
也不知道他收没收，因为我没回头。
片刻之后，我匆忙地跑到了街口。只见李娘子的馄饨摊那里围了好几个人，瞧着凶神恶煞的，李娘子则是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女儿，强装镇定，与他们对峙着。
周围的人群议论纷纷。
无需他们说些什么，我对眼前的情况已经了然，拨开人群就冲了上去，挡在母女俩面前。
“光天化日，贼人竟敢无视律法？”
李娘子先前的丈夫是个赌鬼，时常惹些麻烦上门。她好不容易和那家伙和离了，被判净身出户，连嫁妆都没拿走。孩子原本被判给了那男人，可他嫌女儿是个累赘，也撇给了李娘子，母女俩就此相依为命，在乡亲们的帮助下开了个馄饨摊，日子逐渐好了起来。
休想破坏她们如今的幸福！
“这摊子是李娘子自己的，那赌鬼可不能替她抵押。”我冷声道，“周围的乡亲都能做证，官府也有记录，就算闹到城主大人那里，也是你们没理！”
赌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
我顿觉不妙，李娘子忙趁机拉了拉我的衣袖。
“那混蛋，”她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能听出来她的咬牙切齿，“他把孩子……”
什么？！
我恍然大悟，恍然过后是强烈的愤怒。
难怪他们如此猖狂！李娘子的财产确实已经是她的了，可那赌鬼依然是她孩子的父亲，在人类当中，卖儿鬻女是常见的事……
这下事情可有些麻烦了。
我拍拍李娘子的手，目光落在了看起来像是头目的那个人身上。
“那赌鬼欠你们多少？”
“怎么，小娘子要替他还债？你是他情人吗？”那人笑道，笑容使他的面目变得更加可憎，“这么一看，你的姿色好像比他老婆孩子更好啊，不如你来替她们抵债……”
他伸出手，想摘掉我的面纱。
我正准备把他的手臂给卸了，意料之外的事情突然发生——
一小团火焰突然凭空出现，男人的衣袖莫名其妙地烧了起来，大有沿着袖子向他浑身上下烧过去的架势。
大惊失色的他慌乱地喊叫着，而他的手下手忙脚乱地帮他脱下外袍，踩在地上灭火，却没想他的头发也被烧着了，烧得他嗷嗷叫，连带着被踩了好几脚。
最后是一个机灵点的小厮拎了一桶水，给他从头浇到脚，这才勉强灭火。
“啊呀，这是连太阳都看不下去了，天降神火啊！”我拍着手说，“瞧您这样子，还是明天再来收债吧，路上走的时候记得小心点……”
别被人家当成炭给捡走，再烧上一轮！
“你——”
由于情况诡异，那人急于处理伤口，只得放下一句狠话，就匆匆离开。
“那就再宽限一天，我看你们明天能怎么样！”
呵，一天之内能做的事情，那可多了去了……
随着他们的离开，周围围观的其他人也逐渐离开。瘫坐在地上的李娘子母女被人扶起，神情俱是忧心忡忡。
看来那赌鬼欠下了不少钱，也对，赌坊的利息可是很高的……
“莫怕，我已经想到了办法。”我对李娘子说。
“这样会不会连累您……”她担忧地说，“这个世道，您独自一人生活也很艰难。”
独自一人吗？
我偏过头，望向远处人群散开后却依然站在那里的哪吒。
“这一次，我不再是独自一人。”我对李娘子说。
安抚过母女俩，我快步跑到了哪吒面前。
“刚才那把火，是不是你放的？”
“你刚才不是说了吗？光天化日的……”哪吒抱着手臂说，没否认也没承认，“天干物燥，很容易起火吧？”
看来他第一时间就跟了过来。
我心底有些感激，头发却被人揉了一把，动作很温柔。
……他这是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才意识到，你平时真的做了很多事……”哪吒说，眼神里有些我看不懂的东西，“真是辛苦你了，小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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