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今日事，今日毕。
虽然我可以把偷来的宝贝拿去给李娘子抵债，但这种办法治标不治本，我决定给这个赌坊一些颜色瞧瞧。
“好。”哪吒点头，“你想怎么做？”
我在自家院中的桌子上铺了张纸，绘图给他看：“这是那家赌坊的地形图——”
刚来到这座城中时，我便去那里探查过，从上方俯瞰，和亲自转一圈所观察到的情况是不一样的。这座赌坊有暗门，我猜里面应该藏着很重要的东西，比如账本，再比如非常贵重的金银珠宝。
哪吒挑眉：“你还去过赌坊？”
哼哼，人家除了妙手空空，其实还是赌神哦！
厉害啊，哪吒夸奖我，他说我在三教九流都能吃得开，真是天生就适合在人间快活。
快活？我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忽然有些沮丧。
其实人类的生活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快乐，我是在乡下住久了，出来才发现外面有好多不平事。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没被战乱波及的城镇，却依然会遇到李娘子这样的情况，他们喊我小神仙，但我到底不是真正的神仙……
“就算是真正的神仙，也只能帮到目之所及的人，有太多的事是看不到的，也帮不了。”哪吒宽慰我说，“对这些人来说，你已经比庙里的神像更值得信服了。”
“……”
哇，不要顶着这么可爱的模样突然老气横秋的啊！
“我是在安慰你诶？！”
好啦好啦，谢啦，我知道。
我伸手去揉他的头发，哪吒嘟嘟囔囔的，倒是也没躲开。
为了方便我去拿东西，我需要哪吒替我转移赌坊里的人的注意力。正好那些人还没见过他，而哪吒的模样也很适合打扮成那种“家里有钱闲得慌”的富家小少爷，赌坊的人一看他是条大鱼，一定不会放过从他那里赚钱的机会。
“办法是好，但我是生面孔，他们会信吗？”哪吒问道。
他考虑得很周到，而这一点我也想到了。
城主大人在这个月会举办一场赏宝宴，有不少人受邀从外地过来，哪吒只要一露面，赌坊的人自然会想到这件事，擅自替他对应一个身份。
“厉害啊。”哪吒再次感叹，“那你呢，你打算如何混入？”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富家小少爷肯定会带侍女啊，我来扮这个就行。反正我常年没露过真容，他们也不晓得我长什么样……
说到这里，我伸手去摘面纱，手腕却被哪吒扣住。
“喂，”哪吒无奈道，“你就这么在我面前摘掉？”
那咋了，难道这还需要什么仪式？
“就……”哪吒目移，语气莫名有些忸怩，“话本子里，一般跟面纱有关的剧情，都是那种吧？摘掉的话，看到的第一个人，什么什么的。”
突然语气含糊了起来！
我想了想，顿时恍然。
什么啊，是说那种“看到面纱下真容的第一个人，必须成为我的丈夫”之类的内容吧！浪漫的爱情话本。
哼，哪吒还说我呢，我看他才是看话本子把脑子给看坏了！
其实这就跟抛绣球寻夫婿差不多，都是先看中了那个人，才给出了这样的要求，谁知道这要求会不会是现编的呢？如果是我，我就会非常得寸进尺地说，看到我长什么样的人，必须实现我的一个愿望——
“好。”哪吒说。
啊？什么？
“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哪吒的语气很认真，“果子是一次，对寺庙朝拜是一次，现在我欠你三个愿望。”
……想帮我就直说嘛，拐弯抹角的。
“也许我真的长得像个窝瓜呢？”我下意识地说，“或者脸上有碗大的疤和胎记！”
“那又如何？妖精本来就是自由生长的，想长什么样就长什么样。”哪吒说，“再说了，我是那种肤浅的人吗？”
他确实不是。
……等等，这话是不是擅自把我们代入了话本子里的角色？我可不是真的在选夫婿。
“你话好多。”我忍不住说，“这不就是一件小事吗？”
无论是他来摘，还是我来，结果都是一样的。
“行吧，那就我来。”
听到哪吒这样说，我原以为他会伸手去摘，却没想到一阵强劲的风吹了过来。
我慌忙去按图纸，那风却将纱巾打好的结都吹散开来，轻柔的布料从我的脸上滑过，被风卷着吹走了——少年像风一样，倏然凑近。
哪吒伸手拂开我被吹乱的碎发，盯了我良久，久到我有些紧张，脸上发烫。
至于看这么久吗？
“我认为，”哪吒慢慢地说，“一眼定终身，这个‘一眼’的时间……”
“至少应该这样长。”
7.
李娘子的前夫应该是输给了赌坊里的托儿，也就是配合行骗者让人上当的坏家伙。这种人确实有点水平，特指出老千的水平。
我亦擅长此道。
等哪吒进去后，我会先使诈帮他赢上几局，这样对面肯定不会放过他，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他那里，而擅长隐藏气息的我就可以趁机溜走。
待我得手后，会放烟雾弹假装起火，到时候人们四下逃窜，我们刚好趁机溜走。
重要的东西失窃，他们一时间也无暇去找李娘子的麻烦。何况她们马上就会出城去乡下老家避难，城门口我都打点好了。
等到明天早晨，赌坊失窃的东西出现在了城主府，城主府又丢了宝贝，整个城里乱成一锅粥，大家满世界寻找神偷大人——妙哉妙哉！
哪吒提醒我：“这样你就没办法继续住在这里了。”
是啊，为了安全起见，我必须离开。
所以我要把我手里的钱财都分给街坊们，确保我不在的时候，张大娘也能继续买得起药，王大伯的孩子还能继续上学……还好我没有留珠宝的习惯，早就在其他地方换成了现银和物资。
就是这样分给哪吒的东西会少一些，他会介意吗？
“我不是说这个。”哪吒无奈道，“我是说，你该怎么办？”
他说我已经和这里的人们建立了感情，而且他看过我的小房子，我把那里布置得很像是一个“家”。离开家，我又该何去何从呢？毕竟我的养父母也已经离开了。
那就再说吧，天下之大，哪里不是家呢？
比起这个——
“你别动。”我捏住哪吒的脸颊，落下最后一笔，“好了，搞定！”
“真麻烦啊。”哪吒看着镜子撇嘴，“我觉得我不需要乔装打扮。”
是是是，我知道他本来就很可爱，但我这不是想让他看起来更不谙世事，更容易上当受骗一些吗？
“乱说什么呢！”哪吒别过头去，耳朵有些泛红，“哪有侍女夸少爷可爱的。”
哟，这么快就进入角色了？
我笑眯眯地绕过去，凑到他眼前瞧他：“哎呀，让我瞧瞧，这是谁家的小少爷呢？原来是我家的呀，真可爱。”
哪吒眯了眯眼睛，忽然伸手拉了我一把，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居然已经坐在了他腿上。他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捏住了我的脸颊。
我：？
“碍事的面纱终于消失了。”哪吒说，语气里有几分笑意，“话本子里的少爷，应该都是这种性格吧？”
……这是哪里来的纨绔啊，请不要乱学！
各方面都准备周全后，我和哪吒前往赌坊。他轻而易举地就将赌坊的托儿钓了过来，但见他身着锦衣，腰间系玉，配饰叮叮当当，好不富贵——
“我觉得他们有眼无珠。”哪吒跟我嘀嘀咕咕，“只能看得见外在的‘宝贝’，却瞧不见真正的无价之宝。”
怎么，他还带了别的值钱的东西？
不等哪吒回答，对面的托儿已然开口：“不知这位少爷，决定赌些什么？”
“本少爷最不缺的就是筹码。”哪吒托着脸，一副轻狂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你们这里值不值得玩上一遭。”
我对此很欣慰，其实偶尔学一下纨绔也是可以的！
“这样啊，”对方沉思了一下，目光忽然落在了我这里，“那赌您身后这位小娘子可好？”
我：？
哪吒瞬间沉了脸。
“你倒是这里最有眼光的。”他冷笑道。
我不明所以，姑且先拉了拉哪吒的衣袖，让他不要太激动。故事的结局我们已经定好了，我又不会真的被输给他们，大不了耍赖用法术逃跑呗，当务之急是取得对面的信任——
哪吒却拍拍我的手，看向对面。
“但是，这个不行。”他说。
“不就是一个侍女吗……”
少年捏起了桌子上的骰子，丢了出去。
但见骰子腾空而起，擦着那人的头发飞快地掠了过去，直直地嵌在了他身后的墙面上——全场鸦雀无声，一片寂静。
“再说一遍，”哪吒轻叩着桌面，歪着头看他，“你，在肖想什么？”
“……”
我眨了眨眼睛。
哪吒……不怒而自威的模样还挺帅气的！喜欢！
虽然我编好的剧本在开头就已经变了模样，但后续的情况还算顺利。那些人本来还关注着我，很快他们就因为场上的赌局而遗忘了我的存在，一切都在按照原计划进行。
在往乾坤袋里装东西的时候，我有些心不在焉。
为什么哪吒拒绝了我的提议呢？是因为我在人间厮混惯了，觉得这种事情无伤大雅，而哪吒显然和我不一样，他是一个更有文化，或者说是更有格调的妖精，所以他不赞同？
……或许他不想把我做赌注的原因是，他从未轻视过我。
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假装是他的前辈了，我猜哪吒昨夜出现在我身边是另有原因，无论是法术还是阅历，他都比我厉害多了。
而这样的他，居然始终以平等目光注视着我吗……
滚滚烟雾从赌坊中升起，我故意到处大喊起火了，人群很快就如鸟兽般散开。我四处寻找哪吒，他却先一步找到了我，拉着我溜出赌坊，在屋顶上飞檐走壁。
“怎么样，可还顺利？”他回头看我。
非常顺利，我还从他们的钱库里带走了一些不义之财！赚得盆满钵满！
“哪吒哪吒，”我高兴地说，“你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小少爷！”
哪吒笑了一声。
“我才不是小少爷，我是妖精。”他说。
一副希望我再多夸他几句的模样。
好哦，那他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妖精！
“那你呢？”他问。
什么？
“你觉得现在这样……”哪吒停下脚步，很专注地看着我，“快活吗？”
我眨了眨眼睛。
他很在意我说过的话啊。
“当然！”我笑眯眯地说，“我喜欢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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