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被拥挤的人群堵在路上,左冲右突也没能前进几步,不由让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身边的路人看见这位黑衣的高大男人一脸凶色,都吓得想要后退,可惜人群中甚至没有太多可以后退的空间。
街道的前方,警视厅搜查一课正在出警。
这官厅街区的深夜,本该是醉醺醺的上班族散场归家的时间,现在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搅成了一锅粥。
松田努力向前望去,凭借他的身高优势,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就是拥堵的中心。
一名中年男人一手箍住年轻女人的脖子,一手挥舞着一把巴掌长的匕首,在女人脖子附近比划。
他涨红着脸,一边大声叫嚷着一边慢慢后退,看上去像是想要退回自己的私家车。
说真的,一个头顶半秃的中年大叔这样大吼着失恋的心情,实在是有碍观瞻的画面。
松田压下心中的焦躁,站在人群里观察了片刻。
路边停着几辆警车,中年男人对面还站着数名警察举枪警告,但碍于人质,暂时无法采取进一步的行动。
这是什么多事之秋。
一天之内发生这么多事,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一周前,松田终于成功从爆裂物处理班转至搜查一课——在他孜孜不倦地递交调职申请足足四年之后。目前这种情况,按理说正是他的职责范畴。
但是此时他并不当值。松田烦躁地挠挠头发,犹豫了片刻,决定从侧后方绕过去。
他现在是真的有急事。
就在十几分钟之前,他接到了一个突兀的来电。
打电话来的人叫做“佐久间晓”,是松田及其好友们就读警校时的同班同学。
虽然是警校的同班同学,但是这个佐久间从警校毕业之后并未入职警署,而是接手了一间位于警视厅附近的居酒屋。
四年前,松田和——想到这里,松田仍然会感到自己的心脏一阵紧缩——和萩原,刚入职爆裂物处理班的时候,还经常会和同事们相约,下班后一起去他的居酒屋喝上一杯。
说实话,刚入职警视厅时,松田第一次跟着警视厅同僚们去居酒屋,甚至没有认出这位佐久间。
但萩原记得他。大概也只有萩原能轻松记起他是谁,进而自然而然和他相熟了吧。
那时候居酒屋的气氛总是很好,工作时的压力轻易溶解在了酒中。
松田自己总是只是热衷于吃饭,而萩原总是轻易地调动所有人的情绪。
回忆里好像每个人都带着笑容,在居酒屋的灯光下透出暖黄色的光晕;大家不停干杯,不知道是谁讲了句俏皮话,引起一片哄笑。
在松田单薄的记忆里,佐久间这时候总是送上什么新鲜菜品,笑眯眯地随便找个借口,比如今天的日期是他的幸运数字、今天泡茶时茶叶梗立起来了之类,给他们送上一个不大不小的折扣;
然后在萩原故意夸张地表示不好意思、不能总是这么占老板便宜后,再改口说那今天不给萩原君打折了!但是老板决定给帅气的松田君打折!
……但是自从四年前的事件之后,松田再也没有了聚餐的心情。
有时候他依然会路过那间居酒屋,有时候他也会去居酒屋解决饭食。
居酒屋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好像突然之间就黯然失色,连空气都好像变得更冷清了。
于是松田和佐久间见面的频率,自然而然地就迅速下降了。
偶尔遇见佐久间,他依然为松田送上最新鲜的新品,也依然毫无道理地打折;但是他好像再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四年以来,他好像一直在沉默。
在今天夜里这一通突兀的来电之前,松田更是已有数月未见佐久间。
而在这个夜晚,佐久间突然打电话给了松田。
他语无伦次地、断断续续地说,其实四年前萩原的事情,他知道一些情况……四年来他一直也没说。他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
但是今天,他突然无法忍耐下去了。
他希望松田到他的居酒屋来。
他想要和松田谈一谈。
这就是松田在不当值的深夜时分,还在街头匆匆赶路的原因了。
其实他今天本来可以直接到佐久间的居酒屋门口再下车——但深夜的街头居然如此拥堵,令他实在不想等待,提前在一条街道前下了车,打算步行过去。
急切、疑虑、焦躁和某种连他自己也不敢承认的期待,几种情绪纠缠在一起,在心中冲撞。
过于浓烈的情绪让他感到好像有什么重物狠狠压在心脏上面,几乎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前方的人群里,警方的谈判专家已经苦口婆心劝说了半天,但是中年男子情绪阴晴不定,总是说着说着,突然就变得激动起来。
这回谈判专家不知道又有哪句话惹到了他,他开始一边大吼一边用刀背用力拍打女人的头颈。
女人的脸色越发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看上去快要昏过去了。
而中年男人脸色涨得通红,看上去就是喝多了酒、精神不稳定。
正当中年男人又一次对着警察暴怒大吼的时候,从右后方的视线死角处,突然斜刺里冲出一个黑色的人影,上去就是一拳干净利落地打掉了刀子!
接着顺势控制住中年男人的胳膊,一个膝击将他压制在地。
一切发生在数秒之内,直到这个突然冲出来的人熟练地摸出一副手铐将行凶的男人拷住,警察们才反应过来,迅速冲上来将嫌犯和人质分开。
突然出现的人自然就是松田。他从地上站起身来,伸手扶了扶脸上的墨镜,双手抱胸,一脸不爽的表情说:
“一把年纪了还在闹失恋,闹失恋还挟持人,难怪她会甩了你!”
地上的中年男人停顿了一秒,怒吼得更大声了。
“松田?”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松田的动作顿了顿,循声回头看去,只见目暮警官不赞同的目光正在对他上下扫视:
“你怎么在这里?……你这也太乱来了。”
“路过。时机这么好,不给他一拳实在是过于浪费,”松田啧了一声,“这不是解决了吗。”
“确实解决得非常漂亮,”目暮警官有些头疼:
“但是也太突然了,你突然冲出来,我们差点以为嫌犯还有什么同伙。下次行动前能和我们打个招呼就更好了。”
被当做人质的女人此刻惊魂未定地走了过来,鞠躬向松田道谢。
松田只是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感到焦躁的情绪像岩浆一样在胃里流淌。他直接拉住目暮警官坐上一辆警车:
“我有点急事,最快速度给我做笔录!”
按照程序,在场的警察们都需要回到警署,立刻为此次的行动撰写报告。
拘捕一个嫌犯可能只需要花费几分钟,但随后的程序却可能要花费好几个小时。
松田坐在车子后座上,虽然心中焦躁,但倒也没有为自己突然出手袭击嫌犯而感到后悔。
那种情况下,如果再继续瞻前顾后,那就不是他的风格了。
车子一溜烟开走了,很快就到达了警署。
松田以惊人的速度和惊人的气势完成报告的样子,给所有搜查一课的同事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但饶是这样,等松田终于走完了一切流程从警署离开时,也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
佐久间的“憩屋”居酒屋离警视厅不远,但稍微有点偏僻。
从警视厅离开,沿着主干道向前走一段路,然后顺着一条巷子拐进去,立刻就能看到醒目的招牌摆在在巷子里显眼的位置。
居酒屋往往会营业到很晚,而这间居酒屋平时更是通宵营业。但此时它店门紧闭,门窗黑暗,连常亮的招牌灯箱也是黑暗一片。看上去,好像里面根本没有人。
走近了才能看见门口贴着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店主有事,停业一周”。
看看落款时间,是一天前。
难道佐久间已经心绪不稳定到甚至无法维持日常营业的地步了吗?
松田皱着眉头上前敲了敲门。
然而等待了一阵,本该在等待他到来的居酒屋老板却没有开门。
松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11月6日已经过去,日期已经跳转为11月7日。
他在近两个小时前曾给佐久间发送邮件,告知佐久间他因为一些事故会迟到一两个小时;而现在,这条邮件依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松田想起四年前,“那个事件”之后第一次见到佐久间时,他脸上那种不知怎么开口的表情。
那天他的脸色很差,苍白的脸上挂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神色恍惚:据说他那几天食物中毒引发肠胃炎,大病了一场。
那时候佐久间一直嚅嗫着用一种悲伤又隐含着奇怪的歉疚的表情看着松田。
他好像很想和松田说点什么,只是缺少了萩原的润滑,松田变得越发不擅长、也没有心思开启话题;而佐久间也好像突然丧失了作为居酒屋老板的社交能力,踌躇良久,最后只是低垂着眼睛,送上了一句平平无奇的“节哀顺变”。
而这句话,松田在当时实在是听了太多遍。到最后,他几乎一听到这句话就感到一阵反胃。
他只是机械地再次接受了这句无力的、公式化的句子,机械地看着佐久间送上的、几乎丰厚得不正常的葬仪。
佐久间的奇怪态度也许并不是没有征兆。
但对于松田来说,四年前的回忆好像全部浸泡在沉滞混沌的深水之下,他感到自己那时候完全无法进行思考,只觉得自己在空气里像是溺水一般的窒息。
但还好,四年后,也还有继续探究的机会。
一般而言,突兀的倾诉冲动总是很短暂的。
距离接到那个语无伦次的电话已经过去了接近两个小时,希望佐久间的倾诉冲动依然没有消失,依然愿意吐露他的所知道的线索……
松田阵平合上手机,心想,如果他不愿意,那恐怕就只能动手揍到他开口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