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戈拉斯看着她额头与鼻尖上的泥土,渐渐笑起来,却什么也没说。他最好什么都别说,在心里为刚才的紧张忏悔一下就是了。这可是阿斯翠亚,她怎么会对他举起武器。
突然,面前的精灵展开双臂,毫无征兆地抱住了他。
等等……
这是一种绝对新奇的体验,因为精灵之间的“拥抱”只需要一个手势的致意。像这样结结实实的拥抱,这样近的距离,莱戈拉斯能感到外衣被水浸湿,能闻到熟悉的酒窖中的香气。
他想起这拥抱只有嘉维尔与陶瑞尔得到过(苏拉纳还是不要算在内了)。
那葡萄酒的气味真实地存在,又或只是他的幻觉,一个在无措的时刻轻易萌发的幻觉。他还没想好呢,该如何回应一个拥抱?
不需要他再思考了,阿斯翠亚向后撤开一步,眉头耸起、看着快哭了。可莱戈拉斯从未她流下眼泪,冕下的快乐和悲伤都那么安静,安静得让人屏息凝神。
他们都能听见一种声音,用精灵独有的尖耳朵。能听见生命的鼓点:那道总是咚咚咚得、响个不停的声音,会从自己的喉咙里跳出来,也总在另一处出现。
很遗憾,它们并不同频。但紧接着,那像是一场追逐战,鼓声越来越快,但谁也没追上谁,只一味地扰乱乐谱。莱戈拉斯意识到了,可他没法控制自己的心想走还是想跑,又或是生出翅膀。
还把阿斯翠亚当做一只小精灵吗,和陶瑞尔一起、将她举过头顶或是放在最高的树枝上?
「原谅我,殿下。」她对他笑笑,充满歉意。
精灵的心脏似乎移了位置,由左侧移到正中,又慢慢地向皮肤贴近——像圣殿里的绿藤一样,向着星光又不敢肆意生长。莱戈拉斯感觉阿斯翠亚的指甲戳在某道豁口、而不是绿色的狩猎服上。这让他的胸口有点痛,又很痒。
这感觉跟拥抱一样新奇,至少、至少两千多年来……这是很新的东西。
“我们该去找陶瑞尔。”
“阿斯翠亚……”
莱戈拉斯想说,其实找陶瑞尔这件事也没有那么急,她正和那个矮人“朋友”聊得好好地呢。但精灵早就和他擦肩而过,只留渡鸦岭的风吹向胸口,把温热的水痕又一次变凉。
「看来,我来得并不是时候。」塔楼内,冷不丁地传来熟悉的声音。
精灵抬起头,瑟兰迪尔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他终究还是来了。即使高昂着头,但他眼中的泪光足够说明……阿斯翠亚回过头,莱戈拉斯耷拉着脑袋、不声不响地走在后头。
或许从各种意义上来讲,她站在这里都太不合适。
「我任凭处罚,陛下。」
趁瑟兰迪尔还没将她头顶盯出个洞来,阿斯翠亚迅速侧过身、从他身边溜走,用平生以来最迅捷的速度。诸神在上!她丝毫感受不到战争后的疲惫,甚至还能迎着日光、在陡峭的石梯上跳跃。
“不叫Ada吗。”
她步子一顿,各种情绪全部涌出来、纠缠在一起,谁也不放过谁。但最后,带着最为强烈的心虚和愧疚,她决心要跑起来。跑到一个没有心跳、没有鼓点的地方,任凭他怎么说也不理睬。
「到河谷城来找我,阿斯翠亚。」瑟兰迪尔无动于衷地、看着那水里捞出的精灵一路狂奔,消失得比八条腿的巨蛛跑得还快。他清楚自己的声音传了过去,却还是补充道,「别让我……说两次。」
那道身影直接消失在断墙后,似乎是跳下去的。
「阿斯翠亚!」
「是!」声音消散在山谷中。
渡鸦岭下还有些半兽人残兵,都被瑟兰迪尔的近卫收拾干净。阿斯翠亚咬着唇、脚步飞快地跑过战场,终于在河谷城外慢了下来。
天空孤独地抱着圆日。这样形容天空与太阳似乎不合适,但她此时的确只看见了孤独。连桥上几乎无处落脚,胜利最初的欢呼逐渐停歇,取而代之的是动天的哭喊。在层叠的、尸体的包围下,她从未如此疲惫过。
哭声风一样钻进耳朵,阿斯翠亚沉默着,不忍去看。她绕过头发花白的妇人,掩面痛哭的男子,跌跌撞撞、不知所措的幼童……她将她抱起,那孩子直勾勾地瞧着狼烟,一声不发。
「冕下,请你快些去。」医疗队的精灵出现在前方。他刚给地上的人类包扎好伤口,此刻站起身,面色沉重,「我们的队伍在那边。」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圆形广场。
日光下,阿斯翠亚频频点头。
广场上燃着一处篝火,将周遭的空气烧得模糊。
胜负重伤的精灵在喊叫,石柱旁还有人在低声抽泣。她走过去抓紧他们的手,但这起到的支撑作用微乎其微。她能听到自己的名字,混着那些战死的精灵的名字,在哽咽中被一同道出。
永生的精灵们通常不理解死亡,所以真正地、被迫面对死亡,就成为可怕的事情。
阿斯翠亚将左手从自己的心口移开,又去贴紧亡者的心脏。
「他的灵魂已经到达曼督斯,在那里没有战争和病痛,可以尽情歌唱。」她又将精灵的手握紧,「带他的身体回森林,保护好你的心……终有一日他会追随着你,再次回到这片土地。」
精灵艰难地点头,落泪变得无声无息。许久后,阿斯翠亚又走向另一边,却在途中被人拦住了去路。
“我忘了和你说,”苏拉纳走过来,面上带着愧疚。他额头上肿了个大包,像是被什么磕的,“嘉维尔也托我传话来着,昨天、前天——我忘了,但反正你知道是哪天。”
她应了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嘉维尔说他很抱歉,其实白色的衣裙在你身上是最好看的。”苏拉纳一板一眼地传着话,毕竟,在这里说些轻松的话都是种困难,“罗斯洛立安好多精灵都这么穿,回头他托——托谁做一条来着?我忘了。”
真有他的。
阿斯翠亚心上的阴霾被扫清一大块,她对新上任的传令官说:“辛苦。等回了林地王国,我亲自去找他说。”
“诶不用,”苏拉纳又一次叫住她,“嘉维尔来了啊,他就在芬伦大人的方阵。”
黑发精灵猛然回头,在明朗的天空下,传令官的脸不再真实。
“他不是在驻守边境吗?”
“原本是这样,但——”
“不可能!”阿斯翠亚高声反驳,“嘉维尔绝不会违反军纪,你知道的,苏拉纳?”她用力皱着眉,希望得到一个肯定的回应。
“我、我……”苏拉纳的肩膀被撞开,他看着她在广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还是忍不住说,“战场上还有我们的战士,他们在……收拾。”
收拾尸体。
孤山战场尸横遍野,有不少精灵的身体被找回,整齐地排列在一边。另一侧矮小却高大的是矮人,而半兽人则是被堆叠成山,等待着一把火的燃尽。
阿斯翠亚握紧了拳头,在心中不断数落嘉维尔的“罪行”。他最好是别被她抓到!否则她一定、一定要把他的行为上报,让瑟兰迪尔陛下好好地惩罚……她抬头看去,那支忙碌着的精灵小队中,并没有熟悉的身影。
“嘉维尔?”
好几只精灵闻声转过头,却无人给予回应。
怎么会这样呢?
阿斯翠亚咽了口口水,继续在战场穿梭。“嘉……维尔?嘉维尔!”
立在空地的中央,阿斯翠亚感觉头顶的太阳是如此灼热,心上的那根弦在渐渐收紧。她该离开了,只要现在离开,嘉维尔就藏在河谷城的某一个角落里。缪笛又不听他的话,他根本就走不远的。
嘉维尔也没那么聪明,肯定不会藏。只要阿斯翠亚回城中仔细找找,说不定就在哪个水缸里找到了呢?他就是这样的人啊,会时不时地从某个地方跳出来逗她笑。
这才是嘉维尔啊,嘉维尔就是这样的——
「冕下……他在这。」
精灵小心翼翼地回过头,黑色的泥土上,那金色的铠甲熠熠生辉。
这是谁?不认识。阿斯翠亚一定不认识这只精灵。林地王国的居民那么多,她漏掉一两个也无可厚非。但她还是慢慢走过去,像避免望着头顶的太阳一样、避免望着地上的精灵……
但是、但是不望着还是看见他,正如人看见太阳一样。
「节哀」
她听到弦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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