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陶瑞尔将阿斯翠亚叫走了。她指一棵和蔼的橡树，问小精灵是否会爬树。阿斯翠亚观察了一圈，发现树干大概需要三人合抱，而最低的一根树枝也要等她二十岁时才能碰到。
那时她会成为人类中的少年。她见过的人类也大都是少年。
“如果爬树和爬楼梯是一样的，那我能说我是会的。虽然没有爬过树，但可以把走阶梯的经验转移过来。可我发现它们的差别很大，至少在外表上，所以我是不会的。”
“是不是你们族群的人都喜欢这样说话。”陶瑞尔愣愣道，“这样……委婉？”
阿斯翠亚不清楚。但她想起了加利安讲的“不要向精灵寻求有关‘是与否’的建议”，他的每一位学生都听过这故事（包括莱戈拉斯）。从那故事中她得出，精灵的事总是模糊而朦胧的。
陶瑞尔没再说什么，只默默指导着阿斯翠亚，直到她发现、自己所做的正像是爬楼梯。只不过爬树需要自己寻找机会，选择正确的道路，而不是踏着谁铺好的台阶。
所以这两者能到达的地方注定是不同的。堡垒的楼梯能向上通往高塔，向下到达囚室，但橡树通向天空。
她小心翼翼地、拨开头顶的树叶。五六只受惊的蝴蝶飞离枝头，从她眼前经过，留下一抹摄人心魄的蓝。而蓝色背后藏着的，是一片辽远的天地。卷曲泛黄的树叶就在手边，而绵延的、灰蓝的山脉躺在远方。
太阳向西边走了几步，金红色的光线在山间晕染。
高处的风澄澈而自由，温度也让人更清醒。阿斯翠亚能看见一条奔流的大河，和那依旧庞大的孤山。她在高塔的窗口看了无数次，却从未这般清晰，好像能看清每一片绿叶的叶脉。
云雾缭绕孤山此时就在眼前，如果那是她的目的地，此时的兴奋应该是难以言喻的。那条山脉将地面与天空分割，一层树叶则将高处的世界和幽暗密林分离……
一切都界限分明，而她正处在林地王国的范围之中。
“陶瑞尔，我们王国的界线在哪？”
精灵不明白这问题的缘由，却还是认真回答：“从连桥下的魔法溪流，向北到密林河。”
“我们的国家被水域围绕吗？”
“没错，但要认真说起来……整个幽暗密林都是我们的一部分。”陶瑞尔抚摸着手下的树叶，似乎在感受其中的生命，“知道吗，阿斯翠亚？这里在晚上会更漂亮。”她贴着她的脸颊低语，“有时我会悄悄穿过森林，去看外面的星光。”
“星光？”
“我能看到世界的黑暗被一点点吞噬，银白的星光充盈在风里。那时的星光对我来说就不仅是回忆了，更像是种安慰。”女精灵笑笑，“别告诉莱戈拉斯，他从来都不知道这事。”
阿斯翠亚懵懂地点点头。“你是怎样出去的？走旧林路、森林路，还是那条精灵小道？”
“看来你真将加利安大人的话放在心上，不像我们。”陶瑞尔问，“你知道纳洛斯吗？”
“在旧林路以南的东口附近，森林在那里的东西跨度最短——大概只有一百英里。”阿斯翠亚注视陶瑞尔的眼睛，那里反映着太阳的光芒，但在某一刻，又变得像她口中的星光。她忍不住问，“陶瑞尔，你的边界在哪里？”
“我的……边界？”
那精灵的表情先是困惑，而后又变得深沉。或许这才是她真正要思考的，久久地没有再说话。沉默中，阿斯翠亚能听到树下的莱戈拉斯来回踱步，能听见他轻轻抚摸弓箭。
这安静让森林洗去了病痛，只剩眼前的美好。她终于想起，幽暗密林中不止有邪恶的生灵，还有白鸟、蝴蝶、松鼠和狐狸，有她心心念念的小鹿，还住着人类与精灵。
“这片土地。”陶瑞尔突然道。
“什么？”
“我的边界是这片土地。”
好晦涩的语言，阿斯翠亚想。流云缓缓从天边划过，她没找出这片土地的界线在哪里。也许根本就没有界线，因为加利安老师地图上也没绘齐。她开始怀疑，这世界会朝着一个方向延伸得无穷无尽……
「陶瑞尔！」莱戈拉斯的呼喊打破了宁静，「它们朝这边来了！」
阿斯翠亚没明白“它们”是谁，那精灵却已跃下树木。轻盈的身影在背后一闪而过，她什么都没能抓住。
「小心背后！」
箭矢划过，割断强硬的风声，脚下的震颤也越发明显。阿斯翠亚顾不得太多，当即拨开树枝、朝地面跳下去，滚了一身的泥土和绿叶。树下那两人身形一顿，终于想起她的存在。
“快回连桥去，把嘉维尔叫来！”
“留在这里别动！”
和陶瑞尔的命令完全相反，莱戈拉斯丢给她一把轻刀。
阿斯翠亚下意识地捡起刀，接着便被陶瑞尔拎住领子、拽到两人之间。在他们身后，小精灵认出了她不喜欢的“老朋友”，五六只中等体型的巨蛛，张牙舞爪地嘶叫。
「它们越来越猖狂了……」
后方不知还藏着多少危险，可距离王国的堡垒太近了，他们不能一味后退。密林外的精灵们很难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他们与生俱来的良好听力和视力，都被黑暗隔绝了。
阿斯翠亚忽然想起：“嘉维尔不在堡垒，他们现在应该森林里巡逻！”她在这场战斗之中快要没有立足之地，“门口也有守卫，我可以去叫他们！”
莱戈拉斯本想等战斗彻底结束，以此保证新生精灵的安全，可巨蛛的数量不在少数——这突如其来的进犯很是奇怪。此前清理出的界线比这处向西许多，若是巨蛛还有理智，是不敢正面争夺领地的。
“阿斯翠亚，”最终他只能咬着牙说道，“拿好刀，顺着来时的路走。”
过去的路，阿斯翠亚一定可以的。她能一眼望到密林的尽头，连桥的光芒就在不远处摇晃，只要顺着来时的路走……
可她跑了很久、很久，却还是能看到遥远的光亮。那束光即没有变大，也没有变小。是她走错了路？
周遭的一切突然变得死寂。站在分岔路上，阿斯翠亚环顾四周，没有八只眼睛的巨蛛，更没有陶瑞尔和莱戈拉斯。
好像刚刚的一切，甚至是进入密林前的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不是的。小精灵抬头看去，头顶已是黏成一片的蛛网，显然不是刚才的位置。幸好些铺天盖地的蛛网之上没有“它们”。
这里并没有更靠近连桥，倒像是往密林内部深入了——不对，他们来时走的路是东西向的，她此时很可能走在南北通行的路上，所以到连桥的距离并没有远。
可连桥的光始终在正前方啊？！不管怎样，她得给他们找来救援。
阿斯翠亚转身走向另一条路，可是，从这个方向看去，连桥的光仍然在正前方。她只有这一束光，偏偏它还在捉弄她，离得不远不近。好像这片密林存心和她作对，不肯交出一个出口。
小精灵尽力走在道路的中央，避免去触碰两边的树木。哪怕是轻微的震动，都可能引来巨蛛的注意。可即便是做了这样的努力，连桥的光还是没有照上脚面。
她终于跌坐到了地上，也不得不在这喘不过气的森林里承认——
阿斯翠亚迷路了。
呼吸逐渐加快，她快要按不住狂跳的心脏。她面临的是一个问题，也是两个问题：走不出密林，也不能给陶瑞尔他们找到帮手……不管怎样，坐着都不是办法。
阿斯翠亚站起身来，感受森林中的冷风。她记得站在树枝上时，向西望去是几乎完整的密林。那时，陶瑞尔的发丝从背后拥抱着她——风是由东向西吹的——但风向时时可能发生改变。
对了！如果阿斯翠亚能再一次爬到树上去，她不用到树上去判断位置、方向，只要能在高处找到她的塔楼，就能找到回去的方向。
可是，蛛网那样厚重，泛着死气。她的手里只有一把朴素的轻刀，而她还不会使用。要是贸然地从树干爬上去，也许就见不到今夜的星星了。精灵在冷热交织中冥思苦想，终于想起：
“我们的国家被水域围绕吗？”
阿斯翠亚回身看见了溪流，那条匍匐在黑暗和蛛网之下的、流动的溪流。
可与此同时，头顶的树枝开始微微发颤。夹道的树木想提醒迷路的精灵，可她没有倾心去听它们的言语，而它们也忘了——臣服于黑暗许久，它们早已忘记如何发声。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透过刀刃的反光，阿斯翠亚看到了整整八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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