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格雷森欣喜地说,“那你愿意……原谅我?”
“……我不会原谅你。”佩拉说,看着格雷森那双蓝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下去,她开始觉得自己说的话过分了,“说这个实在没有意义,就算我没有原谅你,该是事实的东西还是事实。”他们马上就要到公寓楼下了,“过去的事是无法改变的,人无法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是你要是真的想改变现状……我觉得……可以试着改变。”
“我会的。”格雷森说。
“好。”佩拉不知道再说点什么,她点点头,“嗯,那我……回去了。”
“再见,佩拉。”格雷森说。
佩拉上了楼,因为寒冷打了个喷嚏,心脏紧跟着开始隐隐作痛。她回到自己的公寓吃下药,疲惫地倒在沙发上,大脑放空直到比安卡来敲门,“你吃什么味的薯片?”她问。佩拉想也不想,“美式原味!”
一切好像都按照原样进行下去,又好像和之前不一样。刻板印象来说,意大利人在全欧洲都是懒得要死:圣诞假期刚开始,佩拉就连着睡了好几天大觉,一醒来就点外卖看电影,花了四天时间当废物。第五天她改过自新,在公寓做了一次彻底的大扫除,扔了好几袋垃圾,拿新一年的日历做日程表。大街上已经有人唱着圣诞颂歌,25号一早,佩拉鼓起勇气,带着礼物去了格雷森的酒店房间,跟他说“圣诞和新年快乐”。“谢谢你,我的小珍珠!”格雷森感动得不行,又开始说起多年前的称谓了,“圣诞快乐!”他也给佩拉准备了圣诞礼物,佩拉终于因此有了一点“圣诞快乐”的体会了。
“圣诞节也在写论文?”佩拉扫了一眼他的办公桌,“你可真敬业。”
“反正没人陪我过节,写论文还能有点意义。”格雷森笑呵呵地说,“你不用担心我,你们学校晚上有个教职工的晚餐会,我还要去参加呢。”
谁担心你了?佩拉腹诽。“那我走了哦。”她捧着格雷森刚刚送她的iPad,“拜拜。”
圣诞节留在学校的人不多,好在比安卡为了开学之后第一场pre留下来,佩拉也不至于一个人无聊(就算她一个人也不会去格雷森那凑热闹)。她来到比安卡家,看上次没看完的李维著《罗马史》——有一个学历史的朋友,意味着她为了历史书花了钱、占了空间,从而变得一穷二白、连卧室都被挤得局促,你就可以登堂入室不花一分钱看她的书,她还会感激你借走她的书为她腾出地方放别的东西。
中午下起了雨,她俩一起叫了披萨,佩拉向里克打听圣诞节的晚餐会:里克的导师也要参会,他们在城里定了餐厅。佩拉给弗雷多打了电话,“我爸来博洛尼亚了。”她告诉他,“他不会被我波及到吧?”
“表姑父来了?”弗雷多沉吟了一会儿(你什么时候叫“表姑父”叫得这么亲切了?佩拉心里吐槽),“我好几年没见到他了呢。”
“你见到他才叫怪。”佩拉说,“他安全吗?”
“这……你也知道,圣诞节嘛,大家都在过节呢。”弗雷多说话没什么底气,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来,“我看最近博洛尼亚太平着呢,那伙人似乎已经转移注意力了,我们所有人都忙着码头,所以……”
“好吧,我知道了。”佩拉说。
她挂了电话之后就没什么心思再看书了,又试着给海蒂发了条短信——她不确定海蒂到底看不看短信,但还是打算问问她博洛尼亚到底是否安全,果然没有任何回音。她断断续续地看完《罗马史》最后一章,已经是夜幕降临。她想着这时候格雷森应该去参加晚餐会了,按照他的强迫症,总是提前十分钟到场。她和比安卡把中午剩的披萨吃了,又烤了一个小蛋糕(用饼干、牛奶、鸡蛋和黄油做的,只需要把所有东西搅碎装好扔进烤箱,毫无技术含量),做这些的时候佩拉只觉得心慌得难受,吃了药也无济于事。
“我一定是要死了。”她对比安卡说,“我已经填写了捐献遗体的文件,不担心没人给我收尸。”
“你心态可真好。”比安卡翻了个白眼,“如果觉得难受得不行,我立刻叫救护车来,好吗?”
“我的葬礼安排,你可以记下来:我要浅蓝色的骨灰盒,葬礼以自助餐的形式举行,墓碑上刻一个二维码,扫码就能看到我的生平,还有跳转链接能看到我谷歌学术和推特的首页。”佩拉有气无力地说,“网页播放音乐,我要皇后乐队经典曲目轮播。”
“你有精神病。”比安卡沉痛地说,“我现在就叫救护车吧。”
“别,趁着我还有力气,你把我电脑拿来,别人做我不放心,我先自己写代码。”佩拉伸手去够电脑,被比安卡一把抓住按下。
佩拉又被迫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电话铃声响起时她吓了一跳,赶忙抓起手机,“你好!”
“你好,是佩拉·阿列维女士吗?”那边是她没听到过的男人声音,“请问您认识约翰·格雷森这个人吗?”
“我认识,他是我爸。”佩拉的声音颤抖着说,“你是谁?”
“市政交通警/察。”对方说,“我很遗憾……就在刚刚,Porta Ravegnana发生一起交通事故,格雷森先生已经……”
有那么几秒钟,佩拉几乎以为自己耳鸣了——那种感觉像是坐飞机,气压的变化让她的耳朵忽然听不到声音。她发现比安卡正搂着她,她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挂掉了电话。那是一种什么感觉?佩拉说不明白,但她觉得舌根发麻,浑身冰冷。
“我先走了,比安卡。”佩拉的声音细若蚊呐,“我要……”
她往前走了一步,险些摔倒在地,还好被比安卡抱住了。“我开车送你,好吗?”比安卡的表情是那么震惊和悲伤——为什么?佩拉心想,你明明不认识他,你连他一面都没见过。她很快意识到,那悲伤的表情不是为了格雷森,而是为了她。佩拉点点头,她没有忘记带伞。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了楼,钻进比安卡的车里。比安卡发动了车子,在雨夜里飞快地行驶,前往Porta Ravegnana的方向。佩拉坐在副驾驶座上,她这才得以平复一下她被刚刚的晴天霹雳炸坏的思绪——交警说格雷森交通事故……死了。怎么可能?
他还没35岁,身体健康,哪怕是开车也有强迫症,非得和前车保持间距;他在意大利生活过,他知道意大利的交通情况。他怎么可能死?
“我不相信。”佩拉对自己说,“他一定没死。”
广场耸立的两座斜塔已经近在眼前了,Asinelli塔亮着灯,照得下面的Porta Ravegnana一片明亮。比安卡停下车,隔着一百来米,警车和警戒线那么显眼。佩拉打开车门,飞快地跑了过去。“这里有事故,请不要过来。”警/察在警戒线外拦住她。“我是约翰·格雷森的女儿!”佩拉把自己的证件举到警察面前,“我是佩拉·阿列维!”
警/察抬起警戒线,佩拉一下子窜了过去,在警车雪亮的车灯的照耀下,地上的鲜血被夜雨淋成了一片鲜红的湖泊一般。她看到了,就在那里——在那辆小型奥迪车的旁边,在血泊的中央。佩拉走了过去,她双腿发软地跪倒在地,手按在他的胸膛上。冰冷的,寂静的——她父亲的尸体。血渗进了她裤子里。这不可能。
“不。”佩拉低声说,“不行。”
她的心脏像是细小的齿轮发出快速而如同碎片的声响,她的能力不受控制地随之溢出,让她痛苦万分——她看到那可怖的创口,血淋淋地呈现在她眼前,即使她闭上眼睛,那样的画面也被她的能力清楚地传导到她的脑海里。停下——她做不到——
佩拉感到氧气稀薄,她的心脏前所未有地快速运转,大脑无法思考之后,一切都只能出于本能。佩拉感受剥离:像是灵魂出窍,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做出无意识的一切。
比安卡的呼唤声也隔得那么远,警/察的大声说话也难以听清了。终于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倒在了格雷森身边,但她还有意识,让她知道雨水冰凉地落在她身上,打湿她的头发;地上的血水弄脏了她的衣服,一股铁锈味的鲜血,几乎让她作呕。
她做了什么?
佩拉的心里有答案,但是她不敢去相信。她成功了吗?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用出一点能力,去探知格雷森的脉搏。
“佩拉!佩拉!”比安卡大声叫着。两个警/察过来把佩拉扶了起来,“你还好吗?”他们让她坐在警车后座上休息,佩拉轻轻呼吸着,一个年轻女警给她拿了个毯子,佩拉拉住了她,小声说话,“请转告我朋友,让她先回去吧。谢谢你。”女警点点头,去警戒线边和比安卡说了。比安卡焦急又忧虑地看着佩拉,佩拉用力抬起手,向她挥了挥,示意她放心离开。
就在比安卡三步一回头地离开之后,没一会儿,警/察中突然爆发了一阵惊诧的叫声;原本在一边待命、已经做好鉴定的法医,也忽然全部被叫了过去。佩拉闭着眼睛,她麻木的身体因为车上的暖气而慢慢恢复了,虽然只是一点力气……她的脸上有一点热,是眼泪从被雨水浸冷的脸上划过,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流眼泪了。
佩拉丢下毯子,下了车,“他复活了!”有人喊道。雨水早就把她彻底浇透了,她不用再考虑淋雨或者打伞,明天肯定会感冒,但明天或许根本就不会到来。那个女警似乎是要叫住她,但佩拉自己拉开警戒线离开了——她再次跑了起来:既然已经折磨了自己脆弱的心脏这么多次,她也不介意再折磨它一次,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胸膛里跳着的是什么东西——什么怪物。
她做了什么?
她做的事,是不符合任何科学的……一些人有特殊的能力,至少这能用科学解释为生物电,但是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如同这世上最可怖的噩梦。
而佩拉不敢接受,不敢承认,她恐惧得只剩下了发自本能的流眼泪,她必须躲开那些必然的诘问。
她没有力气继续跑了。佩拉靠在巷子里,她的身体沿着墙滑了下去。如果这真的是噩梦,就让它停下来吧……佩拉想要擦掉眼泪,但她的袖子比脸都湿,她反而更难过了——为什么这种事要轮到她?
她把头埋在膝盖哭了好一会儿,抬起头来时却看到对面多了个人,佩拉吓了一跳,止住哭泣,那个人似乎已经等了她一段时间了,他的外套被雨水打湿……隔着泪水,佩拉看清了他的脸。阿罗的一双红眼睛在黑暗中幽幽发光。
佩拉想开口说点什么,但一看到他,她反而更难过了。更多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真没出息,她心里批评自己。
“佩拉,我亲爱的,”他走到她面前半蹲下来,语气轻柔,“瞧瞧你……”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扶了起来,佩拉只能靠在他的怀里,她意识到阿罗紧紧抱住了她。佩拉啜泣着,无力地把头放在他肩上,她的泪水绝对能毁了他的衣服。
“别怕。”阿罗抚摸着她的脑后,一下下安抚着她的情绪,“我就在这里,没什么好怕的。”
佩拉无言地点头。阿罗带来了一种安全感,让她莫名安心下来,就像是他的出现拯救了她一样,把她从碎片粘回了原本完整的样子——并不真正完整,她的心的一部分被永远地留在了他那里;佩拉无法自抑地颤抖着,抓住他衣服的前襟,她的呼吸间满是他身上的气味,疲惫和寒冷才像是重新爬上她的脊柱,证实她还活着,心脏还在如常运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要去你的住处吗?”阿罗轻声问她。
不,佩拉心里想。她不想回去,至少让她稍微逃避一天……阿罗拥抱着她的手就按在她后颈上,她没有力气说话,她知道阿罗能读懂她的思想。“和我回沃尔图里吧。”他说,佩拉同意了。
阿罗脱下他的外套,披在佩拉身上,又把她抱了起来——佩拉这才看到巷口还有另外几个吸血鬼等在那儿。如果在平时佩拉一定会因此而害羞,但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已经一点精力都没有了,她侧过头靠着阿罗,努力让自己缩起来减少热量散失。吸血鬼们是开车来的,佩拉被阿罗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后座上,就好像她是什么易碎的瓷器一样。阿罗就坐在她旁边,让她能靠着他休息。
“谢谢你。”佩拉闭着眼睛,小声说。
8k字大肥章!
阿罗纯纯捡到宝了啊,啥好处都让他占了真无语(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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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沉默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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