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疯狂修炼,摒弃了清灵之气,转而追逐一切能引人注目攫取力量的法门。
当年那双稚气的眼眸,在痛苦的打磨和野性的本能驱使下,竟生生修炼出颠倒众生的媚眼如丝,一张脸成了天生的蛊惑利器,一颦一笑都带着令人心旌摇曳的魔性力量。她在蜕变中失控了,滑入了那条被神魔所鄙弃的幽径。
当杨戬在某个瞬间,或许是一点残留的职责心驱使,或许是一丝微弱的怜悯尚未熄灭,终于想起他那被遗忘的“小蛇”时——他看到的,已不是当年林中缠绕藤蔓的纯净精灵。
那个曾依偎在他怀里,满眼依赖地说“要当妻子”的幻灵,已然行差踏错,堕入了魅魔的深渊。
她站在那里,带着淬炼出的、足以倾倒三界的绝艳风姿,眼中却再无天真,只剩下足以焚尽一切的毁灭之火。她的声音穿过时空,是当年的回响,却已浸满了魔性的幽冷与偏执的凄楚:
“大哥哥……你不喜欢我,我就努力修炼,让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到我。”
昔日的求而不得与刻骨的冷落,终化为燎原的业火。她以被彻底否定的存在为祭品,用自身的存在本身,对那将她创造又亲手推入深渊的造物主,完成了最惨烈也最绝望的反抗。
她行差踏错,成了魔。
她成不了他心目中的凤凰,却以成为他口中“魔”的方式,宣告了一个残次品一身反骨,报复造物主的存在。
虽然,当时她并不知道,杨戬看着那时候的魅魔在想什么。
但是,她有种报复成功的酥爽。
看着魅魔被剖丹而死时嘴角那抹近乎解脱,又蕴含着无尽凄楚与如愿以偿的笑意,高高在上的二郎真君内心某处被狠狠凿穿。
他终于彻底明白了——当年那个被他一时兴起用腰带幻化而成的的幻灵“霜糖”,已然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尝尽了情爱之苦最尖锐最残酷的滋味。
她想爱的。
想爱得轰轰烈烈,像一场焚尽躯壳的大火。哪怕这爱的代价,是死在那心之所系的、最爱的人刀下。
那个魅魔,她不仅是杨戬漫长生命中一段执念的化身,更成了他造业之后结出的一枚剧毒的苦果,一枚钉在他神格上的罪证。
“噗——!”
冰冷的河水猛地灌入口鼻,将陈霜糖的意识从遥远的的,属于另一个自己的死亡现场硬生生拽回。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狂暴的浪涛打下那只朽烂的竹筏。摆渡的老叟在浑浊的水面上投来毫无温度的一瞥,那张布满岁月裂痕的脸上,只有看惯了生魂湮灭的漠然。
她被抛入了无边的冰冷与黑暗之中。三途川的水沉重得如同铅汞,更恐怖的是脚下——无数沉沦水底、永世不得超生的恶鬼冤魂,它们伸出了黏腻滑冷的、由执念和怨毒凝聚而成的肢体,死死缠上陈霜糖的脚踝、手臂、腰身。
它们是连六道轮回大门都无权叩响的失败者,沉在最黑暗的河床底,此刻正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疯狂,要将这个似乎同样飘摇无定的新来者一起拉入永恒的沉寂,去分担它们那无边无际的痛苦。
“我到底是谁?” 河水灌入她的耳朵,窒息感却将这问题锤打在她灵魂深处,发出震耳欲聋的回响。
“我因何又要活着?” 每一次挣扎都显得如此徒劳,每一次下沉都更靠近答案的深渊。
念头如同尖冰刺破了她最后的虚妄—— “我是不是……根本就不该存在?”
那清晰的画面在窒息的黑暗中闪现:静谧的山涧旁,沾着晨露的优昙花散发幽香。初生的小小幻灵第一次凝聚成形,懵懂地看向创造她的神明。而那个天神,他指尖微动,眼底或许曾掠过一丝犹豫,但他最终……没能掐下去。那一瞬间的慈悲或犹豫,换来的竟是此后数千年的纠缠、执念、苦难与最终的坠魔?
“要是我那时就被他亲手扼死在优昙花丛中……就好了。” 浓稠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她,比脚下的恶鬼还要冰冷彻骨。
下一个撕裂心扉的念头紧随而至: “我要是这样死了,会有人……为我难受吗?”
就在这念头闪现的刹那,一股无形的巨力骤然扼住了她的咽喉,捂住了她的口鼻!不是水鬼,是她内心无法承受答案的惊惧!身体骤然失去了最后一点浮力,直挺挺地、加速坠向那漆黑的河底深渊——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被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前,两束极其温暖且带着烟火气息的光芒猛地刺破了她内心的冰封地狱!
是陈秀颖妈妈!是老实巴交的老陈爸爸!
她仿佛看见母亲泪流满面、肝肠寸断的样子;看见沉默寡言的父亲佝偻着背脊,一夜白头。他们不是幻影,不是神明施舍的温暖残光,他们是她在浑浊凡尘里真切存在的锚点,是她偷来的,却也是她唯一的亲情归属。
他们会难过,会痛彻心扉,会因为她这个其实并非亲生骨血的“女儿”的死而……难受到死啊!
还有……
李哪吒!
对了,还有李哪吒……
那个身缠烈火的混世魔王。冰冷的河水包裹着她,她却在这一刻,如同回光返照般,第一次无比清晰地触摸到当初悸动的本源——她忘了告诉他,之所以答应嫁给他,并非全因宋思明的算计布局,也不是那所谓的逃开天庭追杀的权宜之计……
她是真真切切被他身上那种光芒所吸引的啊!
像极寒之地的旅人,会本能地扑向哪怕一簇小小的篝火。哪吒身上那种浑然天成的近乎嚣张的生命力,像一道劈开她阴霾心境的闪电,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散发着一种她此生从未体验过的温暖与纯粹。
那是一种让她这只诞生于神明阴影下的脆弱幻灵,本能渴求的温度!
这迟来的顿悟与她记忆中魅魔最后的含笑容颜骤然重合!
那个魅魔……
她或许早已洞悉一切?知道枕边的丈夫与自己日夜缠绵的目的,就是在她腹中孕育那颗能救他心上人的内丹?
可她还是选择了日日笙箫,选择了将最炽热的情感献上祭坛。
助他救回心上人,这是魅魔献上的最后的也是唯一一份纯粹的爱意,一份明知结局惨烈,却甘之如饴的献祭!
三途川冰冷浑浊的水底,无数冤魂的惨嚎仿佛在遥远的地方扭曲变形。陈霜糖望着那些试图将她拖入深渊的模糊的厉鬼面容,体内最后那点挣扎的力量在迅速流逝。深重的疲倦感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她。
原来……这才是宿命吗?
窒息感吞没她最后一点光亮时,陈霜糖的嘴角似乎微微弯起了一个弧度,极其浅淡,几乎无法察觉,却在那冰冷的水底,与魅魔魂魄消散前的那一刻,如出一辙。
那是明了了自身命运轨迹后,一种悲凉的,却又带着一丝解脱意味的……认命之笑。
她闭上了眼睛,任由身体沉向那永恒的无光之处。意识中断前,唯有一个念头如水泡般浮起:
或许这无尽沉沦的河底,才是她这类被执念与罪孽捏造出的存在,最终的归处?
*
第三日清晨,牛头马面捧着生死簿瑟瑟发抖。陈霜糖的名字第三次消失又重现,最后竟出现在"杨戬"的姻缘栏旁,墨迹新得刺眼。
"这......"牛头的蹄子指着另一处,"魅魔那页也有她!"
泛黄的纸页上,被李哪吒剖腹的魅魔画像逐渐变成陈霜糖的模样。而更早的记录里,还有段被雷火烧焦的文字:"杨戬私养墨灵,玉鼎震怒......"
“这什么事情啊?陈霜糖不是已经沉入三途川了吗?我们也是按照上面的吩咐行事,怎么感觉就是抹不掉这丫头的存在,如此邪门!”
邪门?
三途川的浊浪毫无征兆地沸腾翻涌,河面炸开血沫状的气泡,黏稠如沥青的河水裹挟着陈霜糖的魂魄,像被深渊巨口呕出的残渣般猛地抛向岸边。
她摔落的瞬间,腥臭的水花混着黑雾四溅,皮肉与青石板撞击发出 “砰” 的闷响——那声音不似活人坠地,倒像一尾刚离水的鱼在砧板上垂死弹跳,脊椎骨节寸寸碎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牛头被雾气糊了满眼的冥河水,铜铃巨眼瞪得滚圆:“活的死的? ”
马面蹄子焦躁地刨着地,骨链哗啦乱响:“你傻啊!三途川里能有活的? ”
二人却不敢上前。那少女周身蒸腾的雾气里浮动着细小的金色碎屑——分明是忘川水腐蚀魂魄的浊气,可碎屑中又掺杂着几缕极淡的、属于生魂的暖橘色光晕,如同冰火同炉般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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