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急转,闻赋光苦苦思索着对策,可她已经来不及为这事编个圆满的谎。这些年哪怕关系再不亲密,好歹她们还住在同一个府里,她若说是私底下学的,一定蒙混不过去,只好强行胡扯一番,但愿姨母不会深挖这样的细枝末节。
果然,闻姨母发问了:“你是如何救了那孩子?”
闻赋光作惭愧状:“侄女仗着学过些武艺,自恃比旁人能耐些,从一旁树上薅了几根枝条,绑在一起系在手上,想着一时半刻的应该断不了,拉着树枝就下了水。那孩子下河的时间不久,因而还飘在水面上,不曾完全沉下去,没有费太长时间就把人送上了岸。”
闻赋光说的都是真话,她确实是这么做的,只是她并没有全部都告诉闻姨母。可谓谎言的最高境界并不是把瞎话编得有多么天衣无缝,而是挑选部分事实,排列组合后呈现出来。
这话一出口,便看见闻姨母露出了不赞同的目光:“二娘,你胆子也太大了!即使你武艺不错,可凫水是凫水,这又有何干系?幸好你没事,不然我将来有什么面目去见你祖母和母亲?”
闻赋光讷讷认错,心里暗自松了口气,闻姨母其实也并不在乎她用了什么方法救人,对她来说“通政使”这三个字才是最有价值的,这一关总算是混了过去。
“你说岸上还有徐帱长女?她可曾说什么话?”果然,闻姨母很快揭过,转而问起了自己真正关心的问题。
“徐龄蕴说回去之后定会禀告母亲,择日携礼上闻府拜谢。”
闻姨母有些掩饰不住激动地点点头。想当年,与闻家祖上来往的也都是朝中勋爵与高官之家,只是最近的几十年已经没落,再没有祖上的荣光。如今,她正在盼望着闻家起复的希望。
闻赋光看着她的神情,决定还是不开口讨人嫌了。姨母现在犹如穷人乍富,幸福得有些晕乎,还是等她冷静下来自己复盘,再发觉其中关窍吧。
*
接近年底,各行各业都忙着出来冲业绩。闻赋光这两天骤然忙起来,好不容易休沐,一大清早被侍从拍醒时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这个侍从是院里管洒扫的,和她不熟,两人就没说过几句话,但做事还算稳重。此时面对闻赋光乱七八糟的举动,也只是小小后退了一步,低头道:“郎主身边的侍男方才来传话,说今日有贵客上门,要娘子准备起来了。”
闻家只有一位郎主,那就是姨母的夫郎,闻赋光称为姨父的,如今闻府打理家事的主夫宋氏。
上值上得精疲力尽后,珍贵的休沐日又轻易地化蝶飞走了,闻赋光绝望地起床,行尸走肉般完成了一系列洗漱工作,套了件崭新的衣袍,用过几口点心就往闻府的正院寸心堂飘去。
寸心堂是姨母和姨父的院子,今日会由姨父宋氏和她自己接待贵客,姨母不会出面。
说起今日有客来访,这事可是让闻姨母失望不已。
那日回了闻府,闻赋光向姨母禀告了救人的事。闻姨母先是一喜,赞闻赋光处事得当。过后又反应过来——她和闻赋光一样,对徐家和自家的差距有清晰的认知,知晓徐家必然不会因此事就与哪一方扯上了关系。同时,闻姨母又觉得能结个善缘也不错,闻家官小,徐帱可是三品大员,能有个机会交谈一番都是她们家赚了。
因此,闻姨母志得意满,原本是满心盼望徐家来人的,这样她好去套套近乎。
然而,她的算盘落空了。徐家是没两天就给闻家下了拜帖,可是拜帖上清楚地写着,徐家要来拜访的人不是徐帱,也不是任何一位女性长辈,而是徐家如今协助老郎主掌家的二房郎主韦氏。
这就把闻姨母纳闷坏了,闻家的娘子救了徐家的小娘子,徐家只派个爷们家家的来谢,还不是落水的那姑娘的亲爹,即徐帱的夫郎,还只是个姨父。这是要把这番交情硬是局限在后宅的意思啊!闻姨母相当不忿,一早就把接待的事交给了夫郎宋氏,自己干脆没在家。
闻赋光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也并不指望凭这一遭就能一飞冲天。收拾好休沐日被迫早起的忧郁的心情跨进了寸心堂。宋氏已经在正堂中了,他目不斜视,正坐得格外端庄。许是徐妙园身体还未恢复,这次她不会跟着来,因此与她年纪相仿的闻家四娘今日还是照常去上学,闻家两个郎君又都已嫁人了,只有闻赋光这个当事人跟着姨父一道接待。
宋氏是个柔弱贤惠得像个糯米团一样的传统男人,丝毫没有自己的主见,一向以妻为天,逆来顺受,妻主说往东他绝不往西,指哪打哪。妻主要他承担起接待徐家二房郎主的重任,他虽然从来没独立接待过这样的大人物,心里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接下了任务。此时看他四肢僵硬的样子,就知道这两天他有多紧张。
“姨父。”闻赋光行了个晚辈礼。
“二娘,你来了。”宋氏见她来,赶紧唤她,“你姨母嘱咐过姨父,今日接待客人要注重礼数,如今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去府门口迎接吧?”
虽然宋氏有些太过小心翼翼,但这一条倒是很合情理,并不出格。徐家的地位毕竟在那,闻家的郎主带着娘子在府门口迎接,并不为过,闻赋光应是。
宋氏其实并不擅长交际,他与闻赋光这一路出门,也没什么话,把气氛弄得有些尴尬。自打他嫁过来,头几年因为只有两个男儿,没能让妻主生个女儿来传宗接代,自觉对不起闻家,根本抬不起头做人。经历了数年越发煎熬,好容易才有了闻四娘子这一个宝贝疙瘩,那时候他也已经低头做人半辈子,腰再也直不起来了,便一直是这样谨小慎微的木讷性子。
两人一路无话,在门口站定,当约定的时间到来时,徐家的马车也停在了闻府门口。
轿帘缓缓掀开,轿子里不慌不忙地下来个约莫三十岁的男子,通身打扮极为低调。宋氏紧张地绞了绞帕子,要上前去迎,闻赋光看出点违和感,低声叫住他:“姨父!”并轻轻摇了摇头。
宋氏虽然自身不算很灵光,却也有个好处,他对自己没那么自信。若换了旁人,恐怕会不悦——毕竟闻赋光是小辈,他做什么要听她的?宋氏却不然,先止了步才疑惑地看过来。闻赋光用眼神示意他再等等。
果然,前头的男子下了车,又转身回去,朝着马车厢微微欠身道:“郎主。”
宋氏这才发觉那只是个仆从,袖中的手攥紧了帕子,羞惭之余暗道徐家到底是高门大户,连家仆都更气派从容。
一只素白的手伸了出来,接着是一身满绣的锦绣绫罗,有一名看不大出具体年龄的贵夫从车厢中低头出来,由身旁的侍男扶着下了马车。站定后,他掀起眼皮扫过闻府的牌匾、站在门口的宋氏与闻赋光并几名仆从,很快又移开,嘴角挂着一丝浅浅的弧度。
宋氏和闻赋光终于迎了上去,韦氏虽然神色倨傲,场面上的态度却尚可,口中倒还说了些花里胡哨的话。宋氏的性子是不会顶撞人的,二人谈得还算和谐。两位社交主力走在前头寒暄,闻赋光见过礼后便跟在他们身后装乖,比起宋氏,还是她更不会与韦氏寒暄,说多错多,不如闭嘴。
闻赋光原本以为起码徐家会让徐龄蕴跟着一起出门,连她也没想到今日居然只来了一位韦氏。
这些日子闻姨母打听过了,按理说,徐家合该是由徐帱的夫郎张氏掌家。不过张氏似乎总是抱恙,因此徐府的中馈一直是由徐帱之父,徐家老郎主担着,另外由二房的郎主韦氏协助。
只有部分管家权的韦氏前来闻府,听起来似乎是有些不够重视,可实际也差不多了——在徐家一心要此事定义为后宅内务的情况下。毕竟徐老郎主是长辈,若亲自出门来到闻府,那未免有些太过大动干戈;稍往下两位娘子的父亲又抱恙出不得门,便也只有韦氏了。
徐龄蕴和徐妙园都没来,闻赋光默默琢磨着其中深意,恐怕徐家比她预料的更不愿与姜榓扯上什么关系。
韦氏与宋氏聊的不外乎是“贵府真会教养娘子徐家十分感激今日特意上门感激二娘子救命之恩”和“哪里哪里您大驾光临真是让闻家蓬荜生辉您家的孩子是天生带着福命有上天保佑呢”......
二人把两府中的小辈们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不扯到其他的任何事,闻赋光时不时配合地自谦几句。韦氏好歹是代表徐家来送谢礼而非找茬的,并不想故意为难宋氏,谈话还是继续推进了下去,已经聊到了管家和应酬往来的心得。
韦氏倒还罢了,他把话题锁定在后宅之事身上,其中用意已经很明显。可姨父今日的表现,确实是让她大开眼界,闻赋光总觉得他似乎是提前演练过,背了不少恭维和自谦的话,或许这就是不善交际之人面对挑战的日常吧。
想必姨父之后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姨母,闻赋光过滤了二人毫无营养的关于妻夫关系、衣裳首饰、孩子等的谈话,忍不住开始神游天外。
韦氏喝过几盏茶,或许是得了吩咐,他走得极干脆,命身旁随行的侍从们留下了一个木匣,只说是给闻赋光的一些心意,赶在午前就要告辞。宋氏精心准备推敲过的菜谱立刻没了用武之地,他或许也没想到徐家来的人连顿饭也不用就要走,并没有提前准备好留客的话术,两叔侄只能眼睁睁地送走了韦氏。
送走了客人,剩下严阵以待的侍从们也作鸟兽散,宋氏要回自己屋里,闻赋光毫不客气地带着匣子回了大房。
有了差事之后,闻赋光手头算是有了俸禄这一项进账,但她月月光,根本攒不下来钱——开玩笑!她可是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过日子,存什么钱?届时像她上辈子一样,当牛做马后自己死了,银行卡里那些纵使微薄但饱含血泪的存款还不知道便宜了谁。
回了屋子关上门,她打开匣子一看,银光四射。匣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银锭,一个银锭是十两,闻赋光数了数,里头共有五百两。
这些银子够一个普通百姓家过上十年,不过对于徐家这样的三品之家来说就没那么贵重了,这点钱还不至于让她家伤筋动骨。闻赋光对此表示满意,若是金额太大,徐府里有大笔的资金调动,难保要被嘴不严的下人传出去,引起旁人的议论总不是什么好事。五百两这个数额就正正好,对她这个月光族来说很多,同时恐怕在徐家也算不上是有多么罕见的大笔开支。
这一晚,闻赋光抱着匣子睡去,美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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