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陷落的消息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传遍天下,瞬时压过在陈留磨蹭好几个月依旧吃吃喝喝没干正事的讨董联盟的风头。
除了某些人在背后不经意的推波助澜,更重要的还是这件事本身代表的含义——
南匈奴居、然、敢、叛!
——还是这么**裸的、毫无余地的、连遮掩都不遮掩的公然反叛汉朝廷!
南匈奴怎么敢的?
汉武帝一句“寇可往,我亦可往”,一举逆转汉人与胡人近百年的战争局势,汉朝廷直接压在匈奴头上疯狂输出,打得北匈奴出逃千里,南匈奴跪服称臣。
这是靠硬实力打出的自信。从此往后数百年间,无论是朝堂公卿还是乡野黔首,提起汉与匈奴,人人都能底气十足地说出是汉为主匈奴为臣,并且打心眼里就是这么认为。
虽然近几十年,尤其是桓、灵二帝时期的对南匈奴政策在战术上有不少失误,但在战略上来讲还是稳妥的,上上下下汉大于胡的心态依旧没有改变。
但现在……雁门郡的事无疑像是一道惊雷炸得众人头晕眼花。
过往死在南匈奴手中的并州高级官员有十来个,不多不少,都没有什么声音,为什么郭缊的死如此特殊?
死的壮烈是一方面,更重要的郭缊的死不是因为政变、暗杀……甚至连一丝意外的借口都找不到,郭缊就是为守城而战死的!
这和南匈奴一巴掌直接打在汉朝廷的脸上,打完还问打得响不响亮没有差别!
阴馆之战如此惨烈,南匈奴气焰嚣张得就差踩着长安朝廷的面子说你们一帮怂货老子反了就反了,你们看着办吧!
这种屈辱怎么能忍!
雁门的事已经不仅仅是并州的事,也不仅是长安朝廷的事,真正被引爆的是汉人与匈奴之间积怨已久的民族矛盾。
战况传到长安朝廷,满朝公卿俱是一惊。
汉人压制胡人数百年,冷不丁出现如此大的失利,理应有人为战争失败负责。
但最该负责的郭缊宁死不退,孤身开城门引敌人入城,后**而死的做法谁听了都得夸一句气节,死者为大,错误肯定是不能归到郭缊身上。
那责任该归到谁身上呢?
长安城内议论纷纷。有些沉不住气的人立刻开始上蹿下跳,发表各种言论,有对董卓的、有对朝堂公卿的、有对关东诸侯的,一时间堪称群魔乱舞——不过在这些言论之中,唯一共同的大概就是要对南匈奴用兵。
并州就在长安头顶上,南匈奴本就占据并州西、北部,现在又拿下雁门,接下来是不是就要打太原和上党?再下就要打到司隶了!
南匈奴狼子野心,不堪教化!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还能不打?
——必须要打!
“臣请出兵!扫清匈奴叛乱,再扬大汉国威!”
堂皇的大殿之中,公卿俱在,连向来少见的刘协这一次也出现了。
年仅十岁的天子头戴冠冕,一袭黑红衮服端坐于御座之上,闻言后稍一沉默,紧接着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滑下。
“郭雁门之事朕亦有所闻,悲哉!哀哉!大汉又失一肱骨矣!”
刘协的语气万分悲痛,大殿之中的气氛顿时沉重,底下跪坐的不少官员亦跟着啜泣叹息的。不过等到抬首瞟一眼某位仅在御座之下,一言不发的相国,又连忙收了姿态,连叹气都不出声了。
底下又有人上前道:“郭雁门之忠贞刚烈实为天下表率,臣请陛下为郭雁门加恩,以全身后之事!”
刘协眼眶微红,“朕知此事,确是该追封以彰恩德浩荡的。”
南匈奴叛乱的事摆在眼前,还有一件事也是立刻要办的——那就是郭缊的身后名。
这也是刘协今天出现在朝会上的最重要原因。
给死去臣子追封的事理所应当要皇帝来办,哪怕董卓掌握朝廷生杀大权,暂时而言,董卓还不能完全取代皇帝。
刘协借着抬袖子擦眼泪的动作,遮住眼中闪过的一丝精光。
对于郭缊的死,刘协也很惋惜,毕竟这位怎么看都是忠于汉室的能臣,死在匈奴手中太可惜。
不过如果将汉、匈两族的矛盾先放到一边,单以此事,刘协只觉得——郭缊死的也太是时候了!
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为平北方南匈奴叛乱,朝廷必然用兵,一旦开战,战事肯定会牵扯董卓的部分精力。对外汉胡相争,董卓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对内要杀他吧?
同时,为死去的忠臣追封向来是施恩的重要方式。刘协一直希望在不引起董卓警惕的情况下增强他的政治影响力,郭缊的事就是一次绝佳的表现机会!
只要把这件事办好,不仅能为他在朝廷内外收买一波人心,还能体现出他的能力!让大家看清他这个皇帝不是个纯摆设——万一就有人因此倒向他呢?
既不希望自己毫无存在感,又怕自己的存在感太强引起董卓的忌惮,刘协暗自纠结,只能在努力表现出悲痛且力主为郭缊追封的态度后,就闭嘴等着董卓发话。
刘协悄悄地瞅了一眼右手边雄壮的背影。
身高九尺,膀大腰圆,哪怕坐在御座上,董卓的身影对如今的刘协来说依旧需要抬高视线去仰望。
……对他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屈辱?
坐姿不太标准的董相国吸了吸日渐圆润的肚子,挺直腰杆,粗狂的声音传遍大殿:“既然是有功之臣,那就该怎么封怎么封吧。”
这就……同意了?
刘协努力将目光控制在面前的书案上,而不是再度偏移到董卓身上。
“便由陛下所言,追封郭缊以彰恩德,以前不是有旧例吗,照着办就是。”董卓又道:“至于南匈奴的事……”
虽然郭缊的事很顺利着实刘协松了口气,但后续对南匈奴的战事安排完全不能插话的情况也让刘协心中憋屈。
刘协垂下眼眸。
忍,他要忍,忍到能够掌权,忍到成为真正的大汉天子的那一天……
并州的事很快有定论,稍微让刘协感到失望的是董卓并不打算出兵平叛,而是让并州自己管自己的。
于是发往并州的文书就变成两道:
其一,郭缊战死有功,哀其事迹,追其职为中两千石,赐衣褥、棺、及官衣裳,以及金钱、布帛、谷若干。荫其四子,皆可入太学。
其二,加封太原郡都尉谢晏为太原太守兼征虏将军,领军平叛。
刘协对太原姓谢的人家有些印象,或许说只要是参与了讨董的、有些名声的,他都有印象。
能够参与讨董,可见是忠于汉室的。给这样的人升职,刘协第一次在担任盖章机器的同时感受到一点自主支配权力的欣慰,因此十分配合地办好了事。
文书随后发往太原。
夜,相国府。
灯火通明的室内,笙乐声暂停,衣着清凉的舞女徐徐退下,室内仅留下三人密谈。
董卓随手将探子传出情报扔到一旁,散落的纸上依稀可见,一字一句全都是关于刘协衣食住行的详细记录,细节到每天上过几次厕所都有注明。
当然也会包括刘协今天有没有好好工作。
董卓冷哼,“难得这么配合,可见是心中对我已有怨愤。”
自从来到长安这小皇帝就不太安分,看来是贼心不死,还想着翻盘呢。
董卓座位下首是一位中年文士,眉目炯炯,身形瘦削,听到董卓的话也只垂首沉默不语,脸色略显苍白,似乎是身体不大舒服。
“文优……”
董卓下意识先点李儒的名字,发觉这人脸色不好看,本想关心两句,但又想到对方最近和自己置气,便不肯出言问候,只把目光投向吕布,“奉先,你觉得呢?”
吕布大马金刀地坐在席上,闻言豪声笑道:“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罢了,如何敢与义父相争?”
吕布这话说到董卓心坎上。左右不过是个十岁的稚童,还是靠他登上皇位,再跳也跳不出他的手掌心。
对于刘协的种种小家子气的做法,董卓连嗤笑都不屑,更别提忌惮了。
“哈哈哈,还是吾儿知我!来,喝酒!”董卓开怀大笑,笑过后又借着酒意抱怨道:“也是那帮家伙,一天天净得找事,怎的就不知安生过日子?”
要是南匈奴也安分得和他董相国一样,大家都安安稳稳过日子,肯定天下太平,哪来的这么多破事?
就改让他们吃点苦头!
吕布拱手请道:“不过是不通教化的胡人罢!义父若是担忧,儿愿前去迎战,为相国分忧!”
董卓心中闪过一丝犹疑,面上却是不显,而是笑着朗声道:“区区南匈奴,何须我儿迎战!”
本意上,他就是不想让吕布离开身边才给太原谢氏加官。
长安城里看他不顺眼的人多得很,行刺、暗杀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吕布在身边,他的安全更有保障。
而且……并州是吕布老家,吕布有杀丁原献媚的先例,让对方率兵离开司隶回并州,万一放虎归山怎么办?
用是用,防是防。
反正他又不是皇帝,他干嘛要操心天下事,让谢氏先打,打不赢再说喽。
董卓想了想,又道:“奉先,你稍后派人传信给谢氏。官都给了,我不论他们用什么手段,总之尽快平叛,我要看到南匈奴首领的头送到我面前!否则……哼!”
太原谢氏和他暗中有联络的事只有身边的几位心腹知道。不过董卓之前充分吸取给袁绍等人大肆封赏然后被背刺的经验,为了吊着谢氏的胃口,只给对方小小地进了爵。
如今封个太守和将军,也算是喂饱了吧?
加了官就有借口不出钱也不出人,这么想来他还赚了呢。官职不过就是名头而已,给了就给了,大几万的并州军才是被他实实在在捏在手里,别人想也别想的。
缺钱缺人就让谢氏自己想办法好了,领了官不能不做事吧?反正不用他来操心,多省事啊。
董卓美滋滋地喝着酒,为自己的睿智感到自得。
“来人,奏乐!”欸,还是美酒和美人好啊。
啊……我似乎又要开始赶榜了……明天也更[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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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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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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