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愚不知道自己如何回到那破庙的家中。她一直沉溺在那种喜悦中。
等回到破庙,桃儿和如意已经等了她许久。两人做完了家里的事,百无聊赖地吵架。心里都在牵挂着外出的崔若愚,很焦灼。
“她把钱都给了咱们。会不会饿死在路上了?”如意瞪圆眼睛说。“不行,我要去找她。”
“你别急!”桃儿皱着眉头说:“就知道莽撞。她就算身上没钱了,也不至于两天就饿死了。我们再等等。”
“她说早上就能回来。现在都正午了。”如意跺跺脚。
“这……那我们一起去找她。”桃儿下定决心,跑去翻干粮的行囊。
崔若愚跨进破庙,正好遇到二人背着包袱往外走。“去哪?”
“你回来了!”桃儿喜得两眼放光。扑上来抱住她。“我们还以为你出事了。”
如意抱着长剑,在一旁看着。稚嫩的脸上掩饰不住的喜悦。
“啧。这么沉不住气,以后怎成大器。”崔若愚装模作样地教训两人:“要像我一样,喜怒不形于色。”
“不要骗人了。瞎子都看得出来,你心情很好。”如意在一旁冷不丁地说。
“那么明显吗?”崔若愚脚步绊了两下,终于咧着嘴说:“你们快来看看,这是什么?”
她从包袱里掏出地契,铺在破旧的供桌上。
那俩孩子立刻围上来桌前,“这是什么?”
“土地。我们有地了!”崔若愚喜气盈盈地说。“有十亩地!”
“多少?”桃儿不敢相信地问。
“十亩!”崔若愚比出了两个巴掌。
“我的天!”桃儿抓住崔若愚的双掌,“怎么买这么多?花了多少钱?”
桃儿不识字,但是对钱十分敏锐。
“不是买的。”崔若愚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司州还给我的。我,看见了吗?这个崔胜,就是我。我当年是有战功的。”
三人抱在一起又笑又跳。如意突然说:“若愚。你说你以前跟过大将军。他们给的,难道不比这个多吗?”
“哎呀,不一样。那是人家给的,这可是我自己挣的。你就这么想,那个卖饼的,天天给你一个饼,和你自己有本事挣饼子吃,哪个你更高兴?还有桃儿,你跟着我睡破庙种荒地,跟着驸马爷能穿金戴银,哪样你更高兴嘛?”崔若愚如获至宝地把身份籍册和地契收好。
“我当然想穿金戴银。不过不喜欢跟驸马爷。”桃儿认认真真地回答。“就算没有他,只要我有时机能站稳脚,我必定能穿金戴银。”
“苟富贵,勿相忘。”崔若愚丢给桃儿一句。
桃儿笑着说:“你怎么骂我是狗?”
如意就讲解了陈胜吴广的故事,听得桃儿入了神。
“哎若愚,你立了多大的战功,可以封十亩地?”如意有些心动。
“你就别跟我比了。我可是天生战神,不夸张,我当时一人破敌一千,军中传为佳话。”崔若愚说得激动,抬起一条腿跨在旁边的断墙上,一手拍着胸脯。
“那么厉害?怎么才十亩地?”桃儿插嘴问道。
崔若愚面红耳赤地说:“朝廷也困难,无所谓田地列侯的,主要是想保家卫国嘛。十亩不错了。就在司州府郊。我们明天出发去那里。尽快搞两间小屋子,咱们就算落脚了。”
当三人去封地处找府吏和里长丈量好土地,崔若愚很快就发现,这附近的地都是钟家的。
钟鹤的钟。
刚听到农户提及丞相,崔若愚心中毫无波动。钟鹤于她,是一个恩人,也是一个少年时的情人。已经逝去如东风。不留一丝痕迹。
不留爱,不留恨,也不留恐惧和遗憾。只是必须要承认的,他当初让她立足过,哪怕两人都误会了那是爱情。
幸好她逃跑了。否则,为了这似是而非的爱情,她成了曹钟两家的罪人,太不划算了。
十亩田连在一起,还有五棵大树。崔若愚看在眼里,喜上眉梢。
桃儿就像当家主母一样,挎着篮子,给她和如意送饭。居然也给附近几家同时在耕田的农户送饭。
饭菜简单但美味。还有一些小果子。
桃儿热情地招呼大家吃饭。手脚十分麻利,言语之间还恳请农户对这十亩田多多关照。
崔若愚听得很羞涩。这些农户是钟鹤的,桃儿自然而然地就把他们当成是崔若愚的。
她头皮有些发麻,只能跟如意躲在一旁默默扒饭。
如意眼中满是赞赏和认可。
崔若愚心里哀叹。这俩孩子似乎比她凶残。
吃到一半,钟府有人来收租。崔若愚几人在一旁听着,记下了地租的数目。
钟府里。钟鹤和几个心腹手下在密谈。他们要确保这一次置司马昭于死地,并且不会惹动太大的反抗。
新纳的小妾柳绵敲了两次门,都被挡回去了。
她第三次来敲门,钟鹤终于坐不住,屏退了下属,让柳绵进来。
柳绵进来之后,属下们于她擦肩而过。
“站住。”柳绵眉尖紧蹙,“你们看见主母,竟是这般态度么?”
属下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只装做没听见。埋着头往前外走。
“站住!我说站住!”柳绵尖声叫起来。指尖紧紧抓着裙摆。十五岁的稚嫩都成了无法控制自己的歇斯底里。
可看在钟鹤眼中,这依旧是十五岁该有的稚嫩。他恨不得她永远长不大。
“诸位。且留步。”钟鹤虽然不知道柳绵要说什么,但他无法让她受委屈。
这么娇嫩颜色的小人儿,幸好她才刚开始流浪不久,就被他带走了。
否则,恐怕命途多舛。
那些心腹只好停下脚步,他们不能忽略钟鹤的命令。
柳绵迫不及待走到他们面前:“见到主母该如何行礼,难道还要我教你们吗?”
众人沉默。
这里是钟家。钟鹤的父亲还在世。就算钟鹤已经是家主,也没提及她柳绵就是主母。
这让长公主情何以堪?
钟鹤也知道柳绵这些举动不合时宜,走过来拉起她:“诸位。柳儿身世可怜,不要与她计较。”
众人这才舒了口气。柳绵不乐意了,一张脸皱起来。
钟鹤心里一软,想到她才十五岁,他比她年长一倍。就像哄孩子一样:“好好,还请诸位看到柳儿也要行礼。”
不少人脸色难看。行礼之后就离开了。钟鹤也没有安抚劝解。
一些钻营之辈互相挤眉弄眼,都明白以后该钻营柳绵这条路子。
柳绵相当满意,笑容就像含了蜜一样。趴在钟鹤胸前,亲了他。
“来找为夫什么事?”钟鹤笑着看她。
“哎呀!说起来要气死了!你分给我的那些土地,被人占了!”柳绵嘟起嘴,“钟家欺负我。分给我的土地是别人的。”
“柳儿,钟家就是我,我就是钟家。你说钟家欺负你,那岂不是说为夫欺负你?为夫有吗?”钟鹤抱着她说。
“你没有吗?”柳绵狠狠地捶他胸前。
粉拳落下,钟鹤十分受用。他喜欢她这种蛮不讲理的率真。在内心深处,他已经认为柳儿比若愚更好。因为柳儿心里只想着他,哪怕是算计。而若愚心思沉重,视野飘忽,固执。
两人**了一番之后,钟鹤总算知道了缘由。之前司马师战死,后不久司马师部下叛乱,牵连了司马昭。钟鹤便趁机打压司马氏,将司马师部下的战功全部据为己有。
这几年不断有士兵将领讨要。甚至闹到曹绫那里去。
曹绫与他谈过几次。他以扳倒司马昭为理由,并未退还。
司州府怎么把地契给了别人?钟鹤疑心起。他正要针对司马昭,如果地契这件事出了什么差错,会对形势不利。
司州太守也是个不堪用的东西。畏惧司马昭,不敢把这些原本属于司马师部下的地契交给钟府。但是钟府强占这些土地,司州府也不敢反对。钟鹤看着熟睡的柳儿,想着过几日带她去司州走一走。
正好让她多长见识。未来当主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夜深了。
洛阳城内外一片安静。丞相府里温香软语,长公主府中冷冷清清。宫中的皇帝还在练剑。
大将军府中,大将军司马昭已经数日没有露面。府中人都习惯了。每年司马师忌日那几天,司马昭都会戴孝独守经堂。一守就是七日。除非有极其重要的大事,否则,不会见人。
今年倒是破例了。抓了一个什么人丢了进去。又放出去了。
众人都好奇。想知道这人是谁,什么身份,可惜管家嘴里严得很,每次问他就被惩罚。
“哎呀,听说大将军的经堂里全是天竺来的真佛经,能让人从此不轮回,不会再有厄运。真想进去看看。”花匠说,心痒难耐。
深夜还在摆弄这些枯萎的昙花苗,有些倦了,便找人说话。
“不要命了?那经堂是大将军的禁地。里面是不是佛经,谁知道呢?说不定全是蛇。大将军更像一条巨蟒,你没发现吗?那双眼睛好像会吐蛇信子。谁敢惹他?”一起打理花园子的老妈子说。
“我听说,大将军佛堂造好之后,就请了一尊佛进门。但整个将军府也没见这尊佛。或许在佛堂里。”花匠又说。
“什么佛呀?”老妈子也来了兴致。
“我哪里懂?你去问白马寺那些不穿衣服的呗。”花匠指的是天竺来的僧人。“据说那尊佛像浑身蓝翠,价值连城。”
“蓝翠?我倒是听说过有管轮回的佛是这样的。”老妈子边干活边絮叨。
在洛阳城郊的一间小木屋里。三人兴奋地睡不着。
桃儿爬起来,摸黑对崔若愚说:“若愚。我们去种地吧?”
崔若愚扑哧笑了。“桃儿,快入冬了。你种什么呀?”
“咱们种莱菔。我跟几个大哥要了些种子。”桃儿兴奋地说。丝毫不觉得深夜寒冷。
如意也坐起来。“种吧。吃完莱菔,我有力气要再盖两间小木屋。”
此时三人挤在被窝里。只有崔若愚不愿意离开这种温暖。“太冷了,放过我吧?”
“不行!”两人把她架出被窝。
三人竟真的趁夜色开垦沟陇,埋了种子。桃儿拎着水桶,仔仔细细地浇了水。
回到木屋中,三人都冻得通红。崔若愚吸吸鼻子,“过两天去买些厚衣服给你们。”
“不用!你买些布回来,我来做。”桃儿拒绝了任何多花钱的建议。“我动作很快,保证冻不死你们。”
“好吧。”崔若愚冲上榻,被窝里放了暖水羊皮袋,还有些余温。“得烧些木柴了。好冷啊。”
三人无梦,一口气睡到了太阳破云而出。
司马昭今日早早离开了经堂,上早朝去了。即便他足不出户,也已经知道了那些他下毒毒死兄长的传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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