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愚口中喃喃自语。
司马昭在一旁听她说着案情,竟忘记了自己还光着身子。
也是这案子着实引人。崔若愚只说了两句话,就把这案子的关键之处说出来了。
此事是一人兄长轻薄了弟妹,反倒写状子告了弟弟不遵孝道,为女子而谋害兄长。
案中两兄弟分别叫吕巽和吕安。两兄弟都是洛阳有名的才子。只是因事发在司州辖下县中,便先交由县令处置。
崔若愚从其兄长的文书中看出来是吕巽先声夺人,吕安实属无辜。
“明知吕巽诬告,不可因此拘押吕安。”崔若愚在睡梦中皱着眉说。
司马昭在微弱的残烛之下看着崔若愚的脸庞。平时只觉得此女粗野狂妄,行为轻佻,如今她睡着了,倒能看出恬静清丽来。
这般惹人怜爱的面容,又在念叨着正儿八经的案卷。说不出的耿直可爱。
他小心翼翼地挑开她的乱发,那张皎皎如满月的脸在他眼前一览无遗。
司马昭心里头上都燥热得不得了。再不走,恐怕真的要给这女子一个名分了。
他只好忍着寒冷的夜,从被褥中爬出来,伸出手臂隔着榻,从火堆上方把衣服拿过来。
正巧不巧,门外又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司马昭手刚刚触及衣物,被这敲门声扰乱,竟把里服勾落到火堆之中。
这时他身后一阵异动,司马昭绝望地闭上双眼。
他每次最狼狈的模样,都要被这个女人看见。大将军的威仪何在!
门外的敲门声和被火烧响的衣物吵醒了崔若愚。
睡眼惺忪的崔若愚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听到门外敲门声,困倦至极的她埋怨地说:“这破司马昭,真爱没事找事!”
她以为司马昭走出去又被锁在门外,所以需要吵醒她。
“若愚。快开门!”门外那人十分焦急。
崔若愚也知道门外冷,且自己衣衫不整的,不好见人。只好拉过被子,打算拢好被子去开门。
她揪着身上的被子扯了一下,被子纹丝不动。没有如想象地被拉到身上。
她诧异地看着身旁这个庞然大物。
好像是个人。
“啊!”崔若愚惊魂未定,抬脚就踹过去。
那人身手矫健,熟练地把她封锁在床头。
崔若愚还在迷惑之中,早就忘了司马昭在她房内。
她马上放声尖叫。
刚叫了半声,那人就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她一只手得以解脱,便出拳直击那人面门。
那人及时收回捂住她嘴的那只手,握住了她的拳头。
她才喘上气就要呼救。
那人猛地撞过来,用口舌封住了她的唇舌。
崔若愚的舌尖被他猛地噙在他口中。他的唇压着她的,她无法出声,也无法动弹。
那股袭扰他多次的幽香撞入他口中鼻中。沁入他的心里。
他拼命克制自己将她唇舌吞下去的那股冲动。只是紧紧地噙到舌根,让她无法说话。
他的脸离得太近,她根本看不清是谁。只是从气息上慢慢辨别出来是司马昭。
是司马昭!
崔若愚瞪大了眼睛,恐慌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可司马昭死死不放。他也瞪着她。
门外的人敲门声更急了:“若愚?若愚?是你吗?为师进门了?”
司马昭竖起两道剑眉,眼中警告的意味很浓烈。
崔若愚眨了眨眼睛,好一会,感觉司马昭并没有纠缠唇舌的意思,方明白他是怕她呼救。
她眸子缓缓转到那堆被火烧得噼里啪啦的衣服。顿时感觉想翻白眼。
他看起来也不像这么笨拙拖沓的人。怎么笨手笨脚的。
她想点头示意司马昭放开她,发现自己无法动弹。只好眨了眨眼睛。
紧接着她舌尖一松,手腕的束缚也蓦地消失了。
司马昭从她身前离开,眼睛看也不看她。只盯着她身后上方的墙壁。
“你不让我叫,可以扇我啊!干嘛非这样!真是的!”崔若愚极其无奈地控诉着。
司马昭语塞。很快他就冷漠地说:“下次一定。”
崔若愚顾不上跟他计较。卢夫子就在门外,再不去开门,他肯定要闯进来了。
她连忙揪过被子,想过去开门。
却见司马昭怒目相视,他双手也紧紧抓住被子裹在他身上。
崔若愚只好自己下了榻,丢下一句:“麻烦。事儿真多。”
司马昭铁青着脸,装作没听见。
崔若愚抱着双肩冷得瑟瑟发抖,她也担心卢夫子会闯进来。
她跑去开门之前,又连忙把自己的衣物堆到她原本躺着的供桌上面,营造出她睡在供桌上的假象。
司马昭瞟了一眼伪装的睡处,没说话。这女子粗野狂妄,倒是没想过要敲诈他。
不知怎的,司马昭心中略微有些失落。
门开了。
卢松焦急又严厉的声音,伴随着他脚步声跨入寺庙之中。“若愚。你知不知道发生了多大的事,开门还磨磨蹭蹭地。呀这是……”
司马昭警告地看了卢松一眼,凉薄里带着隐隐的怒气。
“大、大将军?”卢松定睛看清楚眼前这个魁梧的男子。大将军他披着被褥,坐在崔若愚的榻上。
崔若愚连忙跟卢松解释:“卢夫子!大将军路过此地,进来避雨而已。”
“当然。”卢松微微低着头,连连退了几步。“属下不知道大将军在此,多有冒犯了。”
“无妨。”司马昭平静地说。“卢松深夜来此有何事。”
深夜二字特别重,听得卢松心惊胆战。“属下……属下收到消息,高县令的文书马上要交给钟丞相。要求革除崔若愚的官身。”
“哦?为何?”司马昭迅速地扫了崔若愚一眼。只见她满脸的吃惊。
“这……据说高县令与若愚无法共事。说若愚目无法纪,拈轻怕重,因循苟且,公私不分。”卢松拦截了报信的人,因而大概知晓高复公函的内容。
“这!”崔若愚难以置信地说:“说我吗?”
司马昭抿紧了嘴。“难道说我?”
卢松深深地把头低下去。
大将军这神色和语调还真是少见。
最好是装作什么都没发现。
崔若愚刚像斗鸡一般怒发冲冠,随即又想起对方是一手遮天的大将军,顿时又像一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她老老实实地说:“那我也不是故意的。他很多想法真的很难忍。明明是他因循苟且,倒成了我不办事了。”
司马昭冷笑,“说你多少次。就你这性子,恐怕没有哪个上司能跟你共事。”
卢松脸色阴晴变幻。他一直以为,大将军并不喜欢这个女学生。
可今夜看来,二人交情匪浅。可怜他卢松一世谨慎小心,察言观色,想不到,竟然没有发现眼皮子底下二人的来往。
他不禁吓出一身冷汗。
“大将军。我性子还是很卑微清醒的。一般的欺负,我都不敢计较。”崔若愚不自觉地抿了抿嘴。
司马昭心跳都漏了一拍。这女人,在暗示他方才的无礼么?他低声说:“自然也不能任由人欺负。只是你尝尝得罪人而不自知,到官场里还不知道是福是祸。”
“这些问题,担心不来的。”崔若愚微微蹙着眉头。站在火边,她没那么寒冷,思绪也清晰了许多。“人各有命。如果要我给高复做文书,那我就是做文书,而不是服侍或者附和高复。既然如此,那我自然是要给意见的。否则何必让我来处理呢?随便找个能写字的胥吏,就足够了。”
卢松看了她一眼。崔若愚的质地是不错的,就是底子、才干还差一大截。按照目前人人都在抢夺官职的情形,她怕是没太多机会慢慢成熟。
司马昭嘴角慢慢流露一丝笑意。但他隐藏得很好。
司马昭心想,钟鹤肯定会保住崔若愚。卢松为何如此着急。“钟丞相那边收到信了?”
卢松迟疑了片刻,点点头。“是。”
“哦?”司马昭这下来了兴致,“钟鹤有消息吗?”
他抬头看着崔若愚。崔若愚坦然地看着卢松,既不期待也不好奇,更没有担忧。
“正是钟丞相批了高复的公函。属下才……急着来找若愚。据说,据说是要退掉崔若愚的官身。”卢松说。
崔若愚默然不语。
“朝廷命官,怎能轮得到钟鹤为所欲为。这批女官都是陛下御笔亲批,他不能褫夺。”司马昭冷冷地说。“卢松。此事你不必操心,我自会处理。”
卢松哪里还敢说话,忙着出去给大将军准备衣物。他一边怀疑大将军和若愚的关系,又觉得二人之间不像是男女之间眉来眼去的情愫。
临走前,他硬着头皮叮嘱:“若愚。如果打扰大将军休憩,你应退到寺庙之外守候。”他暗示崔若愚离开。
崔若愚不应是以色侍人的女子。否则,也辜负她一片赤子之心。
司马昭没说话。
崔若愚抱起自己那堆刚换下来的外袍,跟着卢松退到寺庙之外,披在身上。
“若愚。不可自轻。”卢松艰难地说出这句,就撑起伞,走进了雨中。
崔若愚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卢夫子的含义。她也不意外,毕竟孤男寡女地,换作是谁,都要怀疑。
她裹着衣服,忍受着凛冽的寒风。夹着雨点飘到她身上。
着实难受。
司马昭在房中也坐立难安。他从来不觉得亏欠谁,心安理得地享用着别人的付出,因为他自觉为了大魏,付出的比谁都多。
可此时此刻,他很煎熬。每一瞬间,都在炙烤着他。
门外没有声响,他似乎看见崔若愚倒在寒夜的风雨之中。
他不再犹豫,穿起不够厚实的外袍,披上样式简单的披风,抱着被子走出去门外。
打开门,看见她蹲在角落里,抱着双臂。
“你进去。”他命令她裹上被子,回房中烤火。
那火烧了些布料,原本有怪味。开门通通风,味道才散了不少。
“算了。”崔若愚吸吸鼻子,“按礼,该你在里面。”
“进去。”司马昭简短地重复了一遍,押着她进去了。
她坐到火旁,他就走出去了。
司马昭拄着剑,看着风雨。冷是冷,但想着她在火旁,心中不再煎熬了。
心头的煎熬比风雨更伤人。
他看着飘洒的雨点,喉结上下滚动,把她唇舌间的气息吞了下去。
崔若愚又开了门。他转过身看她。那颗小脑袋从门后伸出来。
“冷吧?”崔若愚问,眼神颇纯良。
“与你无关。”司马昭不屑地说,转过身去不看她。
崔若愚把被褥拿给他。“你一半我一半。别回头找我麻烦。”
她把被褥剪开了,递给司马昭。
“哼。明天不还得叫桃儿来帮你缝好。”司马昭围好被褥。
他发现被褥是火烤过的。不由得心中一暖。没再说话。
崔若愚也不在意他挖苦嘲讽她的针线活。虚掩着门,就回去烤火,顺便看案卷去。
虽然他吻过她,她半点都没猜是男女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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