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若愚如常去县衙里当值应卯。不理会衙役们异样的目光,还有高复阴沉如深渊的神情。
高复见崔若愚走进来,便开腔说道:“古往今来,我都不曾见过如此厚脸皮的女子。自然,凭着姿色换官做,恐怕也不是什么知书达理的人。”
“高县令最好指名道姓。不然我怕误会之下,冤枉了你。”崔若愚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打开新呈上来的案卷。
“我是没别人的姿色。不敢指名道姓,得罪了众多姘头的话,可没好下场。圣人之言,抵不过胸脯二两。”高复大声地说。
在场的衙役对两人侧目而视。
“男子虽无胸脯二两,他妻女有。只要他有心如此,可以拿妻女去换。也可以自己做雌伏之人,照样可以有姘头。”崔若愚不甘示弱地说。
“你!无礼之极!满口粗鄙不堪!”高复怒火从眼中冒出来。
“呵。哪一句粗鄙?”崔若愚气定神闲地问。
高复本想破口大骂说“姘头”二字粗鄙不堪。可临了想起是他自己先提的。他想掩饰过去。
崔若愚却不放过他,“是胸脯二两粗鄙,还是姘头粗鄙?”
她对付过不少这样不知廉耻的人。退让只会让他们得寸进尺。只有针锋相对才能治他。
衙役们挤眉弄眼,都觉得这二人当值实在太可笑。
吕巽吕安的案卷,因为崔若愚和高复两人大打出手,案卷被递送到司马昭案头去了。
两人本不用再为此案争执,此案就像火苗,点燃了两人的矛盾。
这天正午,司马昭的驾舆来到司州这个小县的县衙之中。
他分别约谈了高复和崔若愚。
高复有些慌张。这桩案子,他夹杂了很多私心在其中,他甚至收了吕巽的贿赂。
崔若愚也有些忐忑。殴打县令,罪名不算小。要坐牢的。
高复听得大将军司马昭要来县衙,顿时脸色蜡黄。他想了想,立刻和颜悦色地对崔若愚说:“若愚。小官难当。大将军来巡视,我们该先把他伺候好。咱们之间的事只是意气之争,并无大碍。”
“你是想让我别多说话。对吗?”崔若愚强硬地说。“我本以为我和你只是公事分歧,意见不同是常见之事。可你,竟然让那些下三滥去庙中企图谋害我。高县令,请问这是孔圣人教你的吗?又是哪一部经典里记载的呢?”
高复如遭雷击。原来崔若愚知道那些人是他鼓动的。
“你一直知情?”
崔若愚怒视他一眼,他就被召进了司马昭所在的厢房中。
不久,司马昭的卫兵就进去,把面如死灰浑身瘫软的高复架走了。
崔若愚心想坏了,司马昭这疯子是不是来泄愤的,全部从严处罚?高复犯了多大的罪,怎么被这样拖走?
她脚下不由得沉重起来。
“崔若愚。大将军召你进去。”卫兵威严地说。
崔若愚定了定神,心想她好歹救过司马昭,不至于真的对她下死手吧?
她慢慢地挪进去。刚走进去,身后的门就被关上了。
“哎?”崔若愚转过身去,拍了拍门。关门做什么?
“崔若愚。”司马昭波澜不惊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听起来,心绪不佳。
崔若愚只好转过身来,缓缓地躬身行礼,心里在想要如何脱身。
“你还真能惹事。这回都惹到陛下面前了。”司马昭喝了一口茶,淡淡地说。
崔若愚唇微微动了动,没说什么。她看着地面。
“殴打县令,按照魏律要入狱三天,徭役一年。你可知道?”司马昭问。
“知道。”崔若愚低落地说。
“那你可知罪。”司马昭正襟危坐,浑身纹丝不动。只是眸子中柔情泛滥。
她一味看着地面,没有留意他眼中似曾相识的情意。“殴打县令有罪。其他罪,不知。”
司马昭笑了笑,“你还做了什么事?”
崔若愚抬起头,黑白分明的眸子,“我帮吕安写了状子。”
“哦?长本事了。吕安此等大才子,还需要你一个文墨难通的人来写状子?”司马昭饶有趣味地问。
“回大将军。高复动用县令权力,拘押了吕安。”崔若愚说。“按魏律,我没有官职,不该私下见他,更不该帮他写状子。但我写了。”
“那确实是他的权力之内。”司马昭看着崔若愚。
“我……”崔若愚脸色苍白。“那一起治罪吧。”
“私见县囚,加刑入狱十五日。加徭役一年。你们这小县真是是非之地。崔若愚,你后不后悔?当官当出牢狱之灾来?”司马昭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不后悔。就是想下次能做得更好些。”崔若愚老老实实地回答。
“还有下次?”司马昭忍不住又笑了:“崔若愚,你这性子不改,下辈子也是如此下场。你想更进一步,就要聪明一些。”
崔若愚没有说话。你们高高在上的人,当然知道“何为聪明”。事实上,底层人的选择根本不多,甚至没得选。
她难道不想息事宁人吗?她难道不想忍一时风平浪静吗?她有什么实力让高复适可而止呢?
司马昭从心里想笑。崔若愚是第一个让他觉得眼睛有用的人。她心里话全从眼睛里说出来了。
“我高高在上,所以可以选择聪明的做法。而你根本没得选。高复不会适可而止。”司马昭说。
崔若愚俏生生的面容上写满了震惊。“你也知道?”
司马昭无奈地说:“崔若愚。做人可以蠢,但不能这么蠢。以后心事能不能藏深一些?别人一眼看穿你,就会利用你。”
崔若愚无声地看了司马昭一眼。
“刚说完你,又用眼睛骂人。”司马昭并不计较,“心事藏太深,就会连自己也找不着?这是什么歪道理?”
崔若愚这下不得不诧异了。司马昭能把她心里的话看得一清二楚。
“这……真的如此明显吗?”崔若愚情不自禁地要捂住自己的眼睛,手举到半路又觉得幼稚,改成捂住两边脸颊。
她开始怀疑司马昭是不是什么穿越来的人,有金手指,会读心术之类的技能。
“我没有什么奇能。是你心事太浅。”司马昭没好气地说。“行了,去领罪吧。折合入狱十八日。刑满出来,便去服徭役二年。”
崔若愚脸色惨白。想不到她这一辈子还能坐牢。
“怎么?说不害怕,该入狱了就害怕了?”司马昭坐在位子上,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
崔若愚低声说:“我虽然有罪,可我并不认为我错了。”
“这话也就你好意思说。没错却有罪,你意思是我大魏律例错了?”司马昭不急不躁地等着她。
“律例本来就是会一改再改的。”崔若愚一想到真的要去坐牢,全身的血液都凝结了。她有些慌不择言地说:“我本来也没做错。吕安也没做错。为什么律例要惩罚没有错的人呢?”
“崔若愚,是你认定你们没有错。老百姓说你们没错吗?朝廷里文武百官说你们没错吗?圣人百家说你们没错吗?”司马昭慢条斯理地说,没有半分责备。
“我……没问过。可这事怎么想都没有道理。吕安的妻子被人占了,他忍气吞声。而霸占他妻子的人用莫名其妙的臆想来诬陷他。这是什么道理呢?”崔若愚急了。
“先不管什么道理,你且说说,你的罪是不是罪?”司马昭沉声说。
崔若愚说不出话来,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她立刻擦掉了。平静地说:“认就认。”
“倔强。将领的倔强,放在战场上,是一往无前的勇敢。放在朝堂官场之中,负气浮躁,可不是什么好事。”司马昭叹了一口气。
“大将军,小人认罪。认罪之后,服完徭役,还能当官吗?”崔若愚跪得笔直,目视着前方。
目光掠过了司马昭。
司马昭从她语气之中发觉她的转变。知道她已经坦然接受了。
“且看你政绩是否有什么起色。”她政绩虽然不多,但对于她这种身份和级别的官吏而言,已经很不错了。
崔若愚默默地拜了一拜。
“以后还敢如此吗?”司马昭问。
崔若愚默然地看着司马昭,良久才说:“回大将军。大魏的律例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如果不能让百姓黑白分明、安居乐业,恐怕还会消耗百姓的善意,助长奸邪。我愚昧无知,不能从圣人之言里找出只言片语协助我断案,但是圣人绝不会认可这样的行为。即便认定弟弟要让着兄长,也不可能鼓动兄长与弟媳通奸。”
司马昭没有说话。他想让崔若愚信守的公义可以得到伸张。只是他没说出口。
崔若愚因殴打县令和私会囚犯而入狱,高复因勾结西番收受贿赂被流放。
小小司州县城,因县令和县丞双双丢官而热闹了一阵子。而朝廷里关于清退女官之事,因崔若愚入狱而暂告一段落。
崔若愚蹲完大牢,又去修护城河。桃儿带着丈夫每天给她送饭。
“听我的,等你修完护城河,咱就回去!咱没田没地吗?犯得着蹲这大牢!”桃儿见她瘦了许多,怒从心头起。
白白捡了司马昭这玩意。桃儿万千句话哽在喉咙里。
“如意剑招练得怎么样?”崔若愚喝着热粥,觉得十分舒坦。
那小伙子老老实实地说在当如意的对练。
“刀剑无眼。用木头人就好啦。”崔若愚说。“别伤了你。”
“不碍事。他还是小孩子。”小伙子笑得憨厚。
“桃儿和你的小家也要好好照顾。”崔若愚叮嘱。
“得了吧崔若愚。顾好你自己。”桃儿收拾了碗筷,走了。
夜色降临,差役过来,点人头去给大将军府邸做修葺。
崔若愚被点到了。去到大将军府才知道,是司马师的府邸。
“干活用心点!大将军要来查看!”差役指挥着。
只是院墙破开了。很快就修好了。
司马昭穿着朝服,带着一群人走过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徭役中的崔若愚。
两人差不多一个月没见面。崔若愚似乎更刚毅沉稳了。
司马昭看见她躲避的眼神,便招招手让差役过来:“找个会写字的留下。”
差役一听,会写字的,他先是点头哈腰,又伸长了脖子:“崔若愚,你出来。”
崔若愚不情不愿地站出来。
“她剩下的役期,在大将军府中当差。”司马昭说完,甩袖走进了大将军府内,直奔司马攸的书房。
崔若愚心中憋屈。还不如修护城河。修护城河还能见天日,还能偷闲。进了这大将军府,谁知道什么遭遇。
当司马昭告诉她,在兄长的大将军府当差,能缩短一半徭役时间,她就答应了。
“也不是徭役时间的事,主要是,我和司马师也是一场缘分。帮他照看府上一年,也不是难事。”崔若愚压抑着心里的狂喜说。
司马昭扬起眸子看了她一眼,说:“那就好。你给攸儿当个书侍。不需要伺候他。但是要每日向我说清楚他的行踪和作为。”
很快,王元姬就得知了,司马昭天天往司马师府上跑,都是见一个女书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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